今年秋天去万安公墓,刚进大门就踩着满脚银杏叶——不是那种金黄得刺眼的,是揉了点赭石色的旧,像老照片的边。门口那棵老槐树还挂着去年的红灯笼碎布,风一吹就晃,像谁在轻轻挥着手。沿着石径往里面走,绕过那座刻着“万安”的石碑,转个弯,就看见普渡园的木栅栏了。
普渡园的墙是青灰色的,用青岩砖一块一块砌的,摸上去有细细的纹路,像老人的手掌。墙上嵌着一个个方龛,每个都有半尺见方,大小刚能放下一张照片、一个小物件。管理员张姐说,这些龛位是按人体工学设计的,每层高度刚好——上次见李奶奶来,她82岁了,扶着扶手就能自己摸到老伴的龛位,嘴里念叨着“老东西,我给你带了糖火烧”,把纸包放在龛位旁边的小台子上。那台子是后来加的,张姐说以前有家属反映没地方放东西,就找师傅做了一批,和墙连在一起,像从墙里长出来的。
我问张姐“普渡园”名字的意思,她擦着龛位上的灰尘说:“就是想让每个来这儿的人,都觉得自个儿的亲人是被好好安置的。”万安公墓里有不少名人墓,但普渡园是给普通人的——墙上每一个龛位都是一个家庭的“小房子”。靠左边第三排的龛位,贴着张老照片:穿中山装的爷爷梳着大背头,笑得眼睛眯成缝,旁边放着小孙子用零花钱买的陶笛。小孙子说:“爷爷以前教我吹《小星星》,现在我吹给他听,他肯定能听见。”隔壁龛位放着个陶瓷小猫,是陈阿姨老伴生前养的,猫走后老伴总说“等我走了要带小猫在身边”,现在小猫就蹲在那儿,瓷釉亮闪闪的,像在等谁摸它的头。

上次遇到王叔叔,他坐在石长椅上,面前摆着泡好的茉莉花茶。他指着旁边的龛位说:“我家老太婆就住在这儿。”龛位上的照片是阿姨年轻时扎麻花辫的样子,王叔叔摸了摸玻璃说:“以前我嫌她啰嗦,现在倒想听她骂我两句。这墙太阳晒着温温的,像她以前的手,我每天来坐会儿,和她唠唠菜价、孙子的考试成绩。”张姐端着温水过来:“王叔,别光顾着说,喝口茶。”王叔叔笑着接过来:“还是你贴心,比我家老太婆强。”张姐摆手:“我记着你爱喝温的。”
离开时夕阳坠到墙根,普渡园的青墙镀着金,龛位的影子软软的。几个家属坐在长椅上,有人放《天涯歌女》,有人跟着哼,声音轻得像落花瓣的雨。风里飘来桂花香——是张姐种的桂树,今年开得早,香得浸进石缝里。回头望,木栅栏的常春藤还绿着,像守着一院子故事。万安公墓的秋天没想象中冷,桂香裹着茶味,像午后坐在家里听长辈唠从前,风从窗户进来,带着晒过太阳的味道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