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小汤山还裹着槐花香,我在楼下买豆浆时,邻居李婶攥着布包站在台阶上叹气:“你说咱这儿哪儿有卖墓碑的?我家老头走得急,想找个合心意的碑,可绕了三条街都没找着。”她的白发沾着晨露,手里的豆浆杯被攥得发烫——原来最日常的清晨里,藏着最郑重的告别。其实小汤山的丧葬店大多藏在烟火气里。汤山路中段的“福顺祥”算老资格,门脸不大,玻璃柜里摆着花岗岩、大理石的碑样,红绸布裹着的“奠”字边角有些褪色,却透着股踏实劲儿。老板老张今年六十岁,袖口沾着石粉,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故事:“我爹当年就在这儿摆地摊卖碑,我接过来做了二十年,咱小汤山人讲究‘落叶归根’,碑得合心意,更得合习俗。”他的店里没有华丽装修,墙上挂着顾客送的锦旗,最显眼的是幅手写的“用心办白事”——那是去年一位阿姨送的,说老张帮她在碑上刻了老伴最爱的牵牛花,连花瓣纹路都雕得清晰。上周我路过店里,刚好碰到陈姨来选碑。她摸着一块浅灰色花岗岩的碑面,指尖抖得厉害:“我家老周以前爱养君子兰,能刻上不?”老张蹲下来,翻开一本旧相册,里面是他历年做过的碑样:“您看这块,去年给菜市场卖鱼的老周做的,刻了满碑的莲花,他生前爱钓鱼,说莲花像鱼塘的水。”陈姨的眼泪砸在碑样上,老张赶紧递过纸巾:“材质我给您选芝麻白,耐风耐雨,刻字用金漆,太阳底下亮堂——老周要是看见,肯定说‘这媳妇儿会选’。”那天下午,老张拿着刻刀在石坯上画君子兰,阳光穿过玻璃照在他的老花镜上,石粉飘起来,像细碎的光。在小汤山买墓碑,除了找对地方,还得懂点“讲究”。老张说,首先得带齐材料:死亡证明、亲属关系证明,要是买家族墓,还得拿户口本。其次是刻字的避讳——本地老人讲究“忌白字忌重字”,死”“亡”要换成“仙逝”“归真”,子孙的名字不能和逝者重字,不然“压了福气”。还有墓碑的朝向,小汤山多西北高东南低,大多人家选“坐北朝南”,说是“背山面水,子孙安康”,但也有根据逝者生前喜好调整的,比如喜欢看夕阳的,就选朝西的碑。傍晚的小汤山开始飘起粥香,我从粥铺出来时,“福顺祥”的灯还亮着。老张趴在柜台上,用软布擦着一块刚刻好的碑——上面雕着株腊梅,落款是“爱妻王淑兰之墓”。玻璃上映着他的影子,旁边的日历翻到“七月十五”,他念叨着:“明儿得把这块碑送到十三陵那边,陈姨说要赶在鬼节前立好。”风卷着槐叶掠过店门,我忽然觉得,这些藏在烟火气里的丧葬店,不是“晦气”的象征,而是帮人把“告别”做成了“仪式”——就像小汤山的豆浆店、粥铺、理发店一样,都是生活里的“必需”。李婶后来找到了老张的店,选了块芝麻白的碑,刻上“先夫李建国之墓”,旁边雕了朵他生前最爱的月季。立碑那天,她带着孙子站在墓前,阳光穿过松柏照在碑上,月季纹路里落了片槐叶——风一吹,叶儿飘起来,像老人生前拍她肩膀的样子。小汤山的日子还在继续,槐花香会谢,但那些藏在巷子里的店、懂习俗的老板、刻在碑上的花,会把每一场告别,都裹上温暖的烟火气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