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东直门枢纽站还裹着点凉,我站在公交牌下揉了揉眼睛,看见穿藏青外套的阿姨把一束白菊小心裹在棉布里,戴黑框眼镜的小伙子抱着个方纸盒——盒身贴着手写的“爷爷收”,字迹还带着点铅笔印。他们的影子和我叠在一起,都朝着“密云方向”的站牌望。
如果从市区去景仰园,最不用费脑子的就是找916快。那是辆橘红色的大巴,车头挂着金属牌,阳光一照就闪着“密云汽车站”的字样。早6点第一班,晚8点最后一班,司机师傅总爱把车停在枢纽站最东边的站台,看见拎着花的人就喊一嗓子:“上不上?密云的车!”刷卡机“嘀”的一声,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旁边阿姨的青团盒子漏着缝,艾草香飘过来,像回到了奶奶的厨房。
车沿着京密路往北开,过了怀柔收费站,两边的山就凑过来了。杨树叶在车窗上擦出细碎的响,远处的玉米地泛着青,偶尔能看见骑电动车的农妇,车筐里装着刚摘的黄瓜。大概一个半小时后,车晃进密云汽车站——站牌下的梧桐树都快把路遮住了,密16路的小公交就停在树底下,车身画着密云水库的蓝,司机师傅正蹲在台阶上吃煎饼。“去景仰园?”他抬头看见我手里的花,“坐最后一排,到站我叫你。”
密16路的路线像绕着山走迷宫,过了水库大坝,路边的牵牛花就爬满了篱笆。二十分钟后,师傅踩了刹车:“到了,往后门走。”下了车,风里裹着松针的苦,首先看见的是树底下的竹筐——卖花的老太太戴着蓝布围裙,筐里的野菊花沾着晨露,“一块钱一朵,比花店的鲜。”她用粗糙的手理了理花茎,我挑了两朵,花瓣上还带着体温。

从公交站到景仰园大门只有二百米,褐色的指示牌立在路边,箭头指向一片松树林。走过去的时候,能听见里面的鸟叫,风把松针吹得沙沙响,像有人在轻声说“来了”。门口的保安师傅认识常来的人,看见拄拐杖的老爷爷就上前扶一把:“张叔,今天又带了枸杞茶?”老爷爷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:“我老伴儿爱喝热的,以前总说公交晃,现在我自己来,倒觉得晃得踏实。”
其实公交上的温暖比路线更让人记挂。有次清明,车上挤得满满当当,一个小姑娘的白菊花掉在地上,旁边的叔叔赶紧蹲下去捡,用自己的外套擦了擦花瓣:“别脏了,你奶奶肯定喜欢干净的。”还有次冬天,司机师傅看见我冻得搓手,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来:“喝口热水,山上更冷。”连刷卡机都像有了温度,偶尔会“嘀”出一声长音,像在说“一路平安”。
傍晚离开的时候,我坐在密16路的最后一排,看着夕阳把山染成橘红色。同车的阿姨拿着手机翻照片,屏幕里的爷爷穿着白衬衫,站在景仰园的银杏树下笑。“去年我们俩一起坐这趟车,”她摸了摸照片上的皱纹,“今年我带着他的帽子,风一吹,就像他在帮我理头发。”车窗外的树影往后退,像翻着一本旧相册,里面全是没说出口的话。

后来我再去景仰园,总会提前十分钟到公交站。看着橘红色的916快晃过来,看着密16路的蓝车身钻进树影,看着拎着花的人陆续上车——他们的脸上没有悲伤,只有温柔,像去赴一场好久不见的约。公交不是冷冰冰的交通工具,是串起思念的线,把城里的烟火、山里的风,还有藏在心里的牵挂,都连在了一起。
末班车的灯光亮起时,我望着窗外的夜色。远处的景仰园隐在山后,像被月光裹住的梦。而公交站的灯牌还亮着,等着下一个来赴约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