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的秋深时，门头沟的山就像被揉碎的颜料盘——深绿的松针凝着霜，赭红的枫叶坠在枝桠，金黄的银杏叶飘得满路都是。沿着军庄镇那截柏油路往里走，过了几排挂着玉米串的灰瓦农舍，万佛墓地的山门就藏在两株老槐树后面。树洞里塞着游客系的红绳，风一吹，红绳晃啊晃，倒像谁在轻轻招着手。
万佛墓地的位置选得巧，背靠着妙峰山的余脉。山不高，走势像被人揉过的棉花，舒缓得连风都慢下来。前面隔着道浅谷，能看见永定河的支流绕着山脚流，水不深，清得能看见游鱼摆尾。站在墓区高处往下望，墓穴顺着山势铺展开，每排之间都留着宽宽的步道，不会挤得人喘不过气。有次陪朋友选位置，工作人员指着远处说：“你看那片松林后面，早上能晒到第一缕太阳，下午风从山坳里过来，不会直吹墓碑。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，松枝间漏下的光斑，真像撒了把碎金。
园区里的树比想象中多。入口处两排银杏，秋末时叶子落得满地都是，踩上去沙沙响，像踩在老唱片上。往里走是成片的老松林，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，枝叶织成绿伞，夏天能挡掉大半暑气。有次夏天来，看见一位老人坐在松树下扇扇子，身边摆着杯绿豆汤——说是园区免费提供的。沿着步道走，每隔一段就有石凳，凳面上刻着“福”“寿”之类的字，有的还留着雨水浸过的痕迹，倒像谁坐在这里聊过天，刚起身走了。
服务的热乎劲儿，是万佛墓地最让人踏实的地方。门口总有辆白色的接送车，不管你是爬不动山坡，还是拎着沉的祭品，师傅都会笑着帮你搬。选墓的时候，接待的大姐会跟着你爬半小时山坡，裤脚沾着草屑，还在讲：“这个位置朝东，适合喜欢晒太阳的老人；那个角落挨着丁香丛，春天能闻见花香。”有次帮邻居阿姨办手续，她忘带死亡证明，工作人员主动说：“我开车带你去派出所开，来回也就半小时。”阿姨后来总说：“不是什么大事，但这份上心，比什么都强。”
园区深处藏着座佛塔，是万佛墓地名字的由来。塔身刻着金刚经的经文，每个字都填着金粉，塔前的长明灯常年不灭。每月初一十五，会有僧人手捧经卷来做祈福法事，梵音顺着风飘到山脚下，倒不觉得凄凉，反而像给山裹了层软乎乎的布。有次遇到位穿藏青外套的阿姨，蹲在塔下擦墓碑，擦完了就掏出块桂花糕——说是她老伴生前最爱的。“我总觉得，他就在这塔后面，跟我一起听经声呢。”阿姨抬头笑，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阳光。
黄昏的时候，站在墓区最高处，能看见远处的山尖染着晚霞，风里飘着松脂的香气。旁边有位老人在给老伴的墓碑系红丝带，系完了就坐在台阶上，掏出手机放京剧——是《贵妃醉酒》，声音轻得像片云。万佛墓地没有想象中那么肃穆，倒像个被山抱着的院子，连风都走得很慢，每片叶子、每块石头，都像在等着谁来，坐下来，说说话。
如果你问我，万佛墓地怎么样？我会说，它不是什么“高端陵园”，没有华丽的牌坊，没有夸张的雕塑。它只是个能听风、能看山、能让你坐下来慢慢想亲人的地方——像小时候外婆家的后院，像放学路上常走的那条小路，像所有你觉得“安心”的地方，都长在这山褶里，等着接住你的心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