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怀柔城区往西北开二十分钟,怀黄路的柏油路面泛着午后的光,转进一条开满野菊的支路,风里忽然飘来松脂的香气——九公山公墓的入口就在层层叠叠的山影里。没有高大的门楼,只有一块刻着“九公山”的青石板,旁边木牌上写着“山中有景,景中有情”,倒像邀请人去逛一趟山里的园子。
沿着石阶往上走,首先撞进眼里的是山脚下的忘忧湖。湖水淡绿得像揉皱的翡翠,湖边垂柳刚抽新枝,风一吹,枝条扫过水面,惊起两只白鹅扑棱着往芦苇丛钻。山上的树长得密,马尾松、侧柏、五角枫层层叠叠,阳光穿过叶缝在地上织碎金。清明前后,山腰间野杏花漫山开,粉白粉白的像薄纱;秋天更热闹,五角枫红得像火,银杏黄得像金,整座山像被上帝打翻了调色盘。有次遇到位摄影爱好者,举着相机对着山喊:“这哪是墓地?分明是京郊最佳秋景打卡点!”
九公山的“魂”,藏在山水背后的“情”里。往山上走,能看见“铁军纪念园”的牌子,纪念碑是泰山石凿的,敦实得像老战士的背,刻着“为人民服务”五个鎏金大字,旁边松柏都是老战士后代亲手种的,每棵树挂着小牌子:“爷爷,我来看您了”。再往上是基督教永生园,十字架用老船木做的,纹理里还留着海水痕迹,刻着“爱是永不止息”;佛教极乐园更静,佛塔下转经筒转起来有清脆铃声,塔前石桌摆着香客送的苹果,果皮上挂着露珠。有位常来的阿姨说:“我妈信佛,选这儿就是因为能听见铃声——她生前爱听风铃,现在风一吹,像她在跟我说话。”

最让人安心的是这儿的“烟火气”服务。接待我的小王是扎马尾的怀柔姑娘,说话带着软乎乎的口音:“姐,选位置我带您看山腰‘杏园’,春天闻杏花香,夏天有树荫,我奶奶就埋这儿,每周我来擦墓碑,顺便摘两颗山杏,甜得很。”她带我看定制墓碑:老教师的碑是翻开的书,刻着《秋天的雨》;医生的碑是听诊器形状,旁边种着君子兰;工程师的碑刻着桥梁图纸,底下写“爸爸,您的桥通了”。小王说:“我们不搞统一石头碑——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,得让碑像‘他自己’。”还有次下雨,看见工作人员举着伞蹲在墓碑前,仔细擦石桌上的泥:“这是张阿姨父亲的碑,她每周来送茶,要是桌面脏了,阿姨该难过了。”
下山时遇到位拎茉莉花茶的阿姨,坐在忘忧湖石凳上对着湖面说话。她看见我笑:“我家老头生前是公交司机,爱喝茉莉花茶,爱爬九公山。现在他住这儿,我每周来一次,带壶热茶跟他聊家里事儿——你看那朵云,像不像他当年戴的鸭舌帽?”风里飘来茶香味,我望着山上的云,忽然懂了:九公山不是“终点”,是把“思念”变成“陪伴”的地方——不是站在碑前哭,而是陪老人逛趟山,聊聊天,像从前那样。

走出入口时回头看,风里传来松涛声,像有人轻轻说“慢走”。或许对于思念来说,最好的归处从来不是冰冷的石头,而是这样一个能把“想念”变成“再陪你走一段山路”的地方。就像小王说的:“这儿的每块碑,都藏着一个家庭的故事,每片叶、每缕风,都是故事的续篇。”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