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老城区巷口的梧桐树刚抖落最后一滴晨露,那辆绿皮旧班车就准时停在公交站边。车身上淡蓝色的“天堂公墓专线”标语被晒得有些发白,像褪了色的旧毛衣,却比任何新广告都让人觉得安心。司机老张戴着洗得发白的鸭舌帽,手里攥着个掉漆的不锈钢保温杯,看见第一个乘客来,掀开保温杯盖子抿了口茶,笑着打招呼:“李阿姨,今天带的菊花是早市刚摘的吧?香得很。

李阿姨拎着竹篮往上跨,竹篮里除了白菊花,还码着两块刚蒸好的桂花糕——是给她老伴带的。“昨儿晚孙子说要吃,我多蒸了两块,顺带捎给老周。”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,竹篮放在脚边,手指抚过篮沿的裂纹,那是去年清明下雨,她滑了一跤摔的。车厢里渐渐坐满了人,有拄着拐杖的老爷爷,怀里抱着个木盒子,盒面上刻着“爱妻陈氏”;有穿浅蓝连衣裙的姑娘,捧着一束洋桔梗,指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指甲油——是她妈妈生前最爱的淡粉色。老张发动车子的时候,会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:“都坐好了啊,盘山公路弯儿多。”

班车慢悠悠开出老城区,穿过菜市场的时候,卖豆浆的阿婆举着个不锈钢杯子喊:“张师傅,要加糖不?”老张按了声喇叭当回应,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,裹着豆浆的甜香和青菜的青苦味,在车厢里绕了个圈。路过护城河的时候,柳树的枝条垂进水里,搅碎了满河的朝霞,有柳絮飘进车厢,落在李阿姨的竹篮上,她伸手轻轻拈起来,放在鼻尖闻了闻:“老周以前总说,柳絮像雪,可比雪香多了。”再往上走,公路两边的松树越来越密,阳光穿过松针洒在车厢里,像撒了一把碎金子,落在老爷爷的木盒子上,落在姑娘的洋桔梗上,落在老张的鸭舌帽上。有乘客掏出手机拍照,老张说:“别拍太亮,山上风大,手机屏幕晃眼睛。”

到天堂公墓的班车-1

四十分钟后,班车停在公墓门口的老松树下。那棵松树有两百多岁了,树干上挂着个红布包,里面是乘客们放的平安符——都是老张收的,说挂在松树上,能保大家平安。李阿姨拎着竹篮下车,老张赶紧过去扶了一把:“台阶滑,昨天刚下过雨,慢点儿。”老爷爷抱着木盒子,脚步有些蹒跚,老张接过盒子,帮他送到台阶上:“王伯,我帮你拿上去?”“不用不用,”老爷爷摆手,“我跟你婶儿说说话,你忙你的。”姑娘站在车门口,望着山上的墓碑群,指尖绞着连衣裙的衣角,老张递过去一杯温水:“找不着位置就问管理员,他们有地图。”

下午三点,班车要返程了。车厢里飘着淡淡的菊花香,有的乘客手里拿着从山上摘的野菊花,插在矿泉水瓶里,放在车窗边。老张发动车子的时候,打开了收音机,里面传来邓丽君的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声音调得很小,像落在松针上的风。路过护城河的时候,姑娘把车窗摇下来,让风把洋桔梗的香气吹出去——她妈妈以前总说,喜欢风吹过头发的感觉。李阿姨靠在座位上打盹,竹篮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块,她嘴角带着笑,像是梦见了老周坐在她对面,啃着桂花糕说:“这糕甜了点,下次少放糖。”

车窗外的松树往后退,阳光越来越软,老张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,像握着一段段没说完的故事。有人问他:“张师傅,这班车开了多少年啦?”他想了想,说:“打我儿子上小学那年就开了,现在他都结婚了。”车厢里安静下来,只有收音机里的歌声在飘: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,我爱你有几分……”风从窗外吹进来,带着松针的香气,带着野菊花的香气,带着桂花糕的香气,裹着满车厢的温柔,往老城区的方向开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