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金山陵园裹着一层淡雾,松涛声裹着桂香漫过石阶。我攥着一束刚从山下花店买的白菊往山上去,路过入口处的指示牌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了"松鹤园"三个字——晨露还凝在漆面上,凉丝丝的,像谁昨夜蘸着月光写上去的。
松鹤园的老松是陵园建园时就有的,粗得要两个成年人合抱,树皮裂得像外婆纳了几十年鞋底的手。园角的石雕鹤立在青石板旁,丹顶红得像灶上熬了半天的枣汤。我蹲下来系鞋带时,看见张阿姨正拿着手帕擦鹤的翅膀——她的白发沾着松针,手帕是藏青色的,和老周生前穿的中山装一个颜色。"又来擦鹤啦?"路过的保安大叔笑着打招呼。"哎,昨晚下了点雨,它沾了灰,我家老周会嫌脏的。"张阿姨的声音轻得像松叶落在地上,"他以前在文化馆画丹顶鹤,画了一辈子,说等老了要去有鹤的地方。现在好了,这鹤陪着他,松涛声比画室的墨香还静。"风掠过松枝,落下几缕松针,刚好盖在鹤的脚边,像谁悄悄铺了层绿毯子。
绕过松鹤园的老松,转角就是梅香苑。这时节梅树刚抽新芽,枝桠还光秃秃的,但我记得去年冬天来的时候,满院的朱砂梅开得像烧起来的云,香得连山脚下的便利店都能闻到。王姑娘正蹲在墓前摆梅花——她手里的梅枝是从家里阳台剪的,花苞裹着粉白的衣,像刚睡醒的娃娃。"我妈生前在阳台种了三盆梅,"她把梅枝插在青瓷瓶里,指腹轻轻碰了碰墓碑上的照片,"陵园征求园名的时候,她举着手说'叫梅香苑吧,等我走了,能闻着梅香睡觉'。"风裹着远处的桂香飘过来,混着梅枝的清苦,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这里遇到的老太太,她攥着梅瓣往兜里塞,说要给住院的老伴带点"家里的香"。
从梅香苑出来,沿着竹径走三百步就是青竹里。竹子是附近赵家村的村民捐的,当年陵园要扩园,村民们抱着竹苗来,说"这竹子是老村后的,根连着咱的地,就像先人连着咱"。新冒的笋尖裹着褐黄色的笋衣,像刚睡醒的孩子揉着眼睛。小宇蹲在竹下捡竹叶,竹影落在他的校服上,像画了片小森林。"姐姐,你看这个竹叶!"他举着一片带锯齿的竹叶跑过来,叶脉清晰得像爷爷的老花镜镜片,"我要把它夹在课本里,爷爷以前教我认过竹叶,说'竹管空心,做人要实'。"风一吹,竹枝晃了晃,落下几篇竹叶,刚好盖在小宇的课本上,像爷爷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。
青竹里的竹影还没散,兰馨园的香气已经飘过来了。园里的剑兰是浅紫色的,花茎直得像老师手里的教鞭——陈老师的墓就在这里,他生前是镇中学的语文老师,教了三十年《爱莲说》,说"出淤泥而不染"是做人的根。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正蹲在墓前栽兰草,泥土沾在他们的裤腿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"老师,今年的兰草是我们在山上挖的,"领头的小姑娘摸了摸兰叶,声音里带着点哭腔,"您以前说'兰生幽谷,不以无人而不芳',所以我们把园名叫兰馨——您看,这名字没取错吧?"风掀起小姑娘的刘海,她抬头时,我看见她眼角的泪,像兰花瓣上的露珠。
走下山的时候,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淡雾散得只剩一丝,像谁把牛奶倒在了山上。回头看那些指示牌,松鹤园、梅香苑、青竹里、兰馨园,每个名字都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,像刚从锅里端出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