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西直门公交站,桂香裹着露水渗进衣领,我攥着外婆的旧围巾站在站牌下,等着那辆往昌平方向去的班车。不是通勤的早高峰线——站牌上没有它的编号,只有司机师傅用粉笔写的“景仰园专线”,歪歪扭扭的,像外婆以前给我留的便签。
车来的时候,引擎声比别的公交轻,像怕惊飞晨雾里的麻雀。穿藏青色外套的司机大叔看见我手里的菊花,点点头:“最后一排靠窗,能看见山上的亭子。”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:靠门的阿姨抱着沾水珠的白菊,花瓣上还凝着晨露;中间的老爷爷捏着张泛黄的照片,指尖在照片边缘摩挲,像在摸谁的脸;还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,膝头放着本翻开的错题本,时不时抬头看窗外,马尾辫随着车的颠簸晃啊晃。
出了城过京藏高速收费站,两边的行道树突然变成了银杏。秋天的风裹着金黄的叶子撞在车窗上,有的贴在玻璃上,像一封封没寄出去的信;有的飘进缝隙,落在我腿上,我捡起来夹进笔记本——外婆以前说,银杏叶像小扇子,能扇走夏天的热。司机大叔的收音机里放着评戏《秦香莲》的选段,他跟着哼两句,声音低得像说悄悄话。路过沙河镇的时候,他放慢速度,指着路边的小花摊说:“这儿的菊花新鲜,要是没买,可以下去挑两枝。”卖花的老太太认识他,笑着递过来一束雏菊:“给你留的,你上次说要带两枝给你妈。”司机大叔接过,别在仪表盘上,阳光照过来,雏菊的花瓣泛着温柔的光。
我第一次坐这班车是去年冬天,外婆刚走。那天下着雪,我站在站牌下抖得直哭,连鼻涕都冻成了冰棱。司机大叔把车停在我身边,摇下车窗:“姑娘,上车吧,我带你去景仰园。”车上暖烘烘的,他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:“我妈也在里头,去年冬天走的,我每周都来。”同车的阿姨从包里掏出个热水袋塞给我:“抱着,手凉。”她告诉我,这班车开了八年,司机大叔的母亲以前是景仰园的管理员,所以他主动申请开这条线;她说车上的扶手都裹了绒布,是乘客们一起缝的,怕冬天摸着凉;她说要是想给亲人带点热的,司机师傅的后备箱里有个保温桶,能热饭——“我上周带了碗粥,就是用那个热的,我家老头以前最爱喝小米粥。”
后来我成了这班车的常客。春天的时候,我带外婆最爱的桃花枝,插在她墓前的瓷瓶里;夏天带她种的茉莉,清香能飘出半座山;秋天带银杏叶,像她以前给我叠的小扇子;冬天带楼下便利店煮的红薯,甜丝丝的,外婆以前总买给我,说“暖手又暖心”。每次下车的时候,司机大叔都会从驾驶座探出头:“慢点儿,山上滑。”有时候我在园子里待得久,回来时暮色已经漫上来,他会站在车边等我:“别急,我帮你留着灯。”
上周末我坐班车去,遇到个穿连帽衫的小伙子,怀里抱着刚满一岁的孩子。孩子裹着米白色的羽绒服,像个圆滚滚的糯米团,正咬着自己的小拳头,咿咿呀呀地喊。小伙子说:“我爸没见过孙子,我带他来看看。”他掀开孩子的帽子,露出粉嘟嘟的小脸蛋:“你看,眼睛跟我爸一模一样,都是双眼皮。”旁边的老奶奶笑着摸孩子的脸:“你爸肯定高兴,我家老头以前也爱逗孩子,要是还在,肯定要抱孙子转三圈。”她从布包里掏出一盒桂花糕,放在座位上:“要是不嫌弃,拿两块给孩子吃,我家老头以前最爱的,说甜而不腻。”小伙子接过,说了声“谢谢”,孩子突然伸手去抓桂花糕,沾了满手的糕渣,逗得全车人都笑了。
黄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