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西直门公交枢纽的玻璃门刚被晨光驱散凉意,穿藏青外套的张阿姨已经攥着保温桶站在站牌下——她等的不是去延庆的早班车,是那辆写着“温泉墓园便民班车”的蓝色中巴。保温桶里的芹菜猪肉饺子还热着,是凌晨五点起来包的,“老周生前最嫌我起得晚,说饺子凉了没味儿。现在我提前两小时弄,他肯定能吃着热乎的。
开车的王师傅擦了擦方向盘上的露水,仪表盘旁压着张便签纸,上面记的不是路线,是“老人们的小习惯”:3排2座的李大爷腰椎不好,要提醒他扶好扶手;5排靠窗的陈奶奶总忘带水杯,储物格里备着温白开;倒数第二排的周爷爷爱听《空城计》,车载音响要提前调好。“上周周爷爷走了,他儿子来跟我说,‘我爸最后一次坐班车,还跟我夸你戏放得正。’”王师傅转动钥匙时,后视镜里映着后座阿姨轻轻擦拭照片的手,照片上的老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
这辆班车的路线,早成了老人们的“情感坐标”:从西直门出发,路过中关村那家卖桂花糕的老店,张阿姨总买两块——老周生前总说她“嘴比糖甜”;到上地时绕个小弯,陈奶奶会望着路边的工厂叹气,“老陈以前在这儿上班,总说等退休了带我省亲,结果没等到。”上个月暴雨天,路面积水漫过轮胎,班车晚了二十分钟。王师傅攥着抹布擦挡风玻璃,刚要道歉,张阿姨就举着伞跑过来:“师傅,淋着没?我这儿有姜茶。”那天车厢里飘着姜糖的甜香,几个阿姨凑在一起翻旧照片,说老周生前最嫌她们凑堆儿唠嗑,“现在倒好,他在那边听着,肯定嫌我们吵。”笑声里带着点湿意,却比任何安慰都暖。
车厢后座的小书架是社区阿姨们凑钱买的,上面摆着《四世同堂》《唐诗选》,还有本翻卷边的《钓鱼技巧》——那是周爷爷的。他儿子把书放在这儿时说:“我爸生前总说,要是有班车能去看老伙计,肯定带本书路上看。现在真有了,书也跟着去了。”书架旁的车窗贴着银杏叶贴纸,是去年秋天小朋友跟着奶奶祭扫时贴的,叶片上写着“爷爷,我考了双百”。王师傅说,每次看到这些贴纸,就觉得车厢里不是只有想念,还有活着的热气。
温泉墓园的刘经理说,当初开班车不是为了赚钱,是看见老人们坐三趟公交扛着花圈的样子——“上回有个阿姨摔在站台,花圈散了一地,她蹲在那儿捡花瓣,眼泪掉在泥土里。我那会儿就想,得给他们开辆专门的车。”现在班车不仅通了西直门、中关村、上地三个点,还加了“预约上门”:行动不便的老人,司机能绕路去接。上个月接92岁的老红军李爷爷,他坐在轮椅上摸车门,手背上的弹痕泛着淡白:“当年我和老陈一起扛枪,他牺牲时说,要是能活着,一起去看香山红叶。现在我坐着车去看他,也算圆了愿。”那天李爷爷把军功章放在腿上,班车驶进墓园时,风掀起他的衣角,像是老战友在轻轻拍他的肩膀。
黄昏六点,班车驶回西直门,夕阳把车厢染成橘红色。张阿姨抱着从墓园摘的野菊花,跟邻座的李奶奶约好下周六一起包饺子:“我家老周爱吃芹菜的,你家老郑不是爱啃酱肘子吗?我让闺女多做点儿。”李奶奶笑着点头,手里的照片上,老郑戴着老花镜捏饺子皮,嘴角还沾着面粉。车门打开时,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,老人们扶着扶手慢慢走下去,背影里没有悲伤——他们知道,这辆班车会带着牵挂,下周再把他们送到山陵边,再把想念,递到那个世界的人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