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衣领,我踩着运河边的青石板往东边走,远远看见朝阳陵园的朱红色门楣——不是那种冷硬的铁门,而是刷着旧旧的红漆,门楣上挂着串铜铃,风一吹就叮当响,像老北京巷子里卖糖葫芦的担子上挂的那种。走近了才发现,门柱上还爬着几茎牵牛花,紫色的小喇叭朝着太阳开,把“朝阳陵园”四个鎏金大字衬得软和了些。

进了门,先看见两排碗口粗的国槐,树影筛下来,把青石板路变成碎银子。左边的玉兰树刚抽新芽,花苞裹着毛茸茸的白,像小时候奶奶缝的棉手套。陵园里的路不宽,却绕着个小池塘,池子里有几只麻鸭,是附近村民养的,偶尔游过来叼走碑前的米粒——没人赶它们,好像连鸭子都知道,这里的每一粒米都带着想念。墓碑大多不高,有的刻着“吾妻王氏淑兰”,字是歪歪扭扭的手写体,一看就是老爷子颤巍巍握着笔写的;有的嵌着老照片,照片里的人穿着八十年代的蓝布衫,笑着露出小虎牙,眼角的皱纹里全是阳光;还有的摆着陶瓷小摆件,比如一辆缺了个轮子的玩具汽车,或者一个掉了漆的瓷娃娃,应该是孩子偷偷放的,怕地下的爸爸妈妈孤单。

张姐是陵园的老员工,脸圆圆的,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,围裙口袋里装着创可贴和润喉糖——创可是给蹲久了膝盖疼的老人备的,润喉糖是给哭哑了嗓子的家属留的。那天我看见她蹲在3排7号碑前,把枯萎的菊花换成新鲜的非洲菊,一边换一边念叨:“李姨今天该来晚点儿,她孙子昨天发烧,得陪着去医院。”果然中午的时候,李阿姨攥着保温桶来了,掀开盖子是热气腾腾的南瓜粥:“老周以前就爱喝这个,我熬了俩钟头,你尝尝?”张姐笑着接过来,舀了一勺说:“比上周的甜点儿,老周肯定爱。”旁边石凳上的小音箱正放着马三立的相声,是王叔叔的“固定节目”——他说老伴以前总嫌他听相声吵,现在倒好,“天天给她放,她要是嫌吵,就托梦告诉我”。张姐说,每个墓碑的“小习惯”她都记着:5排12号的大爷爱听京剧,得把音箱放在碑左边,不然他“耳朵背,听不清”;8排3号的阿姨喜欢吃橘子,得把果皮箱挪近点儿,免得她弯腰费劲;就连10排5号的小朋友,张姐都记得要在碑前放个泡泡机——孩子走的时候才七岁,最喜欢追着泡泡跑。

清明的时候,陵园里更热闹。有人在碑前摆上青团,是用艾草汁揉的,绿得透亮;有人挂起纸鸢,线轴攥在手里,风筝飘得高高的,像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在广场上放的那样。有个小姑娘蹲在碑前,用彩笔在纸上画了只小猫:“奶奶,这是我新养的,叫奶糖,和你以前的猫一样。”风把画纸吹起来一点,张姐赶紧过去按住,说:“慢点儿,别让奶奶看不清。”旁边的阿姨笑着说:“以前我总觉得墓地是吓人的地方,现在倒觉得,这儿是最‘有人气’的地方——你看,谁来了都不藏着掖着,哭一会儿,笑一会儿,跟在家里唠嗑似的。”我蹲在旁边看,看见有个爷爷在碑前剥橘子,橘子皮剥得整整齐齐,像以前给孙女剥的那样;还有个姑娘放了首《后来》,声音不大,刚好飘到风里,她摸着碑上的名字说:“姐,我昨天升职了,你要是在,肯定得请我吃火锅。”

朝阳陵园墓地-1

傍晚的时候,我往回走,路过陵园的门,听见里面传来《天涯歌女》的调子,是周璇的版本,声音轻轻的,裹着槐花香飘出来。风里还飘着隔壁早餐铺的糖油饼香,混着远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