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清晨,我陪朋友去八达岭陵园看她奶奶。从市区开京藏高速,不到一个小时就看见路牌——蓝底白字配着迷你长城图案,像给赶路的人递了杯温温的茶。转过山脚,眼前突然亮起来:连绵的山铺着浅绿绒毯,陵园门楣是青灰老砖,门旁两株老槐树的树洞里塞着小朋友的玻璃弹珠,像藏了串没说出口的小秘密。
进园子才发现,每道小径都铺着青石板,缝隙里钻着三叶草,踩上去软软的,像踩在春天的小尾巴上。两侧的侧柏有碗口粗,枝叶叠成绿拱门,风穿过去的声音轻得像谁在耳边说“慢点儿”。走到高处平台,远处长城突然撞进眼里——像条银灰丝线嵌在山尖,阳光照上去泛着淡金,连砖缝里的草都看得清。朋友奶奶的碑在一棵银杏树下,叶子落了一地,她蹲下来捡几片放在碑前:“奶奶以前爱捡银杏叶做书签,现在这儿天天有新的,比我买的还鲜。”
园子里的人都带着股子温劲儿。保洁阿姨蹲在花坛边捡桂花,看见我们就笑:“那亭阁底下有石凳,累了坐会儿——桂香飘得到那儿。”管理员是穿蓝布衫的大姐,遇着拿不定选位的人,就领着慢走:“这排碑对着长城,晴儿能看见烽火台;那排旁边有樱花树,春天开得繁,像挂了串粉云。”上回还碰着个阿姨,正摸着碑身的长城纹理:“我家老头是长城护林员,选这儿就因为站这儿能看见他守过的那段墙,风一吹,像他还在山上转呢。”
园子里的“活气”最打动人。有回见个大叔蹲在碑前倒茶,杯子里飘着碧螺春:“老张,今儿少放了茶叶,不浓。”管理员悄悄递来热毛巾:“叔,手凉吧?擦会儿。”还有个小姑娘,把自己折的纸船放在碑前水池里:“妈妈,船能飘到长城那边吗?”风把纸船吹得打旋儿,水池里的锦鲤游过来顶了顶船底——像在说“会的”。连园子里的松鼠都不怕人,偶尔从碑间跑过,还会停下来看两眼,像在帮故人“巡视”院子。
离开时太阳已经爬上山头,照得长城泛着暖光。朋友摸着口袋里的银杏叶,叶子边缘还带着晨露的凉:“以前怕‘墓地’这个词,现在才懂,这儿不是‘结束’,是奶奶换了个地方,接着看她最爱的长城。”风裹着松枝的香吹过来,我抬头看了眼远处的长城,又看了眼园子里的碑——原来最好的安放,是让故人的记忆和山、和长城一起,慢慢变老。风再吹时,连松针的轻响、桂花的甜香、长城的影子,都像故人在说:“我在这儿,很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