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朝阳陵园,晨雾像揉碎的云絮,裹着松针的清苦味儿漫过来。守园的陈叔扛着竹扫帚扫过第三排墓碑,总会在倒数第二块前停步——那碑身裂着道旧缝,青灰石面泛着黑,刻字的凹槽里积着几十年的灰,只隐约能辨出"万历叁拾年"几个歪歪扭扭的字。他用袖口擦了擦碑顶的露水珠,晨雾顺着指缝滴下来,砸在碑座的青苔上:"这是咱园子里最老的碑,比那棵老槐树还大二十岁。"旁边打太极的李奶奶收了架势凑过来:"那底下躺的是谁啊?"陈叔直起腰,望着远处泛着光的通惠河:"是朝阳最早的老祖宗——当年拉纤的张阿公。"
要讲张阿公的故事,得先翻开通惠河的桨声。明清时候,这条河是北京的"粮道",江南的米船、丝绸船顺着水往城里划,桨声里漂来的不仅是货物,还有南来北往的人:穿粗布短打的纤夫、戴瓜皮帽的船工、挑着货郎担的小商贩,慢慢在河岸边聚成了几个村子——张家村、王家屯、李家寨。村民们的日子拴在河上:清晨天没亮就去码头拉纤,肩膀上搭着磨得发亮的纤绳,把船拉过一道又一道闸;傍晚踩着晚霞回村,灶上炖着的萝卜汤飘着香,孩子们举着狗尾巴草跑过来,喊着"爹,我饿了"。
人终有一死,村民们把身后事选在了村后那片高岗子。那地方地势高,夏天下暴雨不会淹,站在岗上能望着村口的老槐树,老人们说:"让先人们能看着子孙们回家。"万历年间的张阿公,就是第一个躺进高岗的人。他当了一辈子纤夫,五十岁那年得了伤寒,躺了三天三夜,走的时候攥着小孙子塞给他的半块福字糕——那是孙子攒了三天的零嘴,舍不得吃,偷偷藏在袖子里带给他的。家人按照村里的规矩,把他埋在高岗的最东边,坟头堆得圆圆的,插了根嫩柳树枝,说是"让魂儿能顺着柳枝找着回家的路"。
后来张阿公的儿子、孙子、重孙子去世,都葬在他旁边。慢慢的,张家的墓群像发了芽的种子,从东边往西边蔓延;王家的老掌柜、李家的老妇人、赵家的小儿子,也都跟着葬到了高岗上。每年清明,村里的人提着竹篮来上坟,篮子里装着煮好的鸡蛋、蒸得热腾腾的馒头,还有一叠叠黄纸钱。孩子们在墓间跑着玩,把风筝线缠在松树枝上;老人们坐在坟头的石头上唠家常,说的都是"你爷爷当年拉纤,能把船拉过三道闸""你奶奶织的粗布,穿十年都不破洞""你爹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枣,被追着跑了二里地"。风把这些话吹得飘起来,绕着墓碑转圈圈,像在跟地下的人打招呼。
日子晃到民国,高岗上多了些"新面孔"。有从山东来的周先生,在村里的破庙里教了二十年书,学生遍布四里八乡,去世后学生们凑钱买了块青石碑,刻着"桃李满天下";有做茶叶生意的吴老板,从杭州运茶叶到北京,赚了钱就在村里盖了间小学,去世前握着儿子的手说:"把我葬在高岗上吧,能看见通惠河的船,像看见家乡的西湖。"可再新的碑,也盖不过张阿公那块的"老"——碑身的裂缝里长了几棵小青草,刻字的地方被雨水泡得发白,连碑座都陷进了土里半寸,像个蹲在地上打盹的老人。
新中国成立后,政府把散落的墓地整合,修成了正规的朝阳陵园。原来的家族墓大多保留着,只是加了白色的石护栏,种了一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