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周陪妈妈去温泉墓园看外婆,我本来攥着纸巾做好了哭的准备,结果刚走到入口,就被一阵桂香裹住——两排银杏树的叶子正黄着,像撒了一地碎金,管理员李阿姨举着个保温杯站在门房外,看见我们就笑:“先喝口温水,风里有点凉。”杯子焐得手心发烫,我才发现,这里的“温泉”,好像不是字面的意思。
沿着小径往外婆的墓区走,路边的溪流里飘着几片桂花,石头上长着绒绒的青苔,像老家温泉池边泡了几十年的老石头。墓区的牌子写着“温澜苑”,不是我印象里冷冰冰的“A区3排5号”。路过一户墓前,石台上摆着三个温泉蛋,壳剥得干干净净,蛋白透着嫩黄。李阿姨说,这是老周的墓,他生前在温泉旅馆做了三十年厨师,最会煮温泉蛋——把蛋放进温泉池边的陶瓮里,泡上四个钟头,蛋白嫩得能吸着吃,蛋黄流着糖心。后来得了重病,临终前跟子女说:“以后不用买花,带几个蛋就行,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你们来了。”风一吹,蛋香混着桂香飘过来,我忽然觉得,这里的每一寸土地,都藏着活过的热气。
妈妈蹲在外婆的墓前,摸了摸碑上的字——那是我去年写的,笔锋还透着生涩。她说,上个月下雨,李阿姨特意给外婆的墓搭了个小塑料棚,怕碑上的字被雨水冲模糊。“还有那个记忆馆,”妈妈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房子,“我把你外婆的绣绷放进去了,还有你小时候的围兜——就是她用旧窗帘改的,上面绣了只小兔子。”我跟着进去看,玻璃柜里的绣绷还沾着几点墨渍,那是外婆当年教我绣花,我把针戳到了手指,血滴在上面,她笑着用手帕擦:“没事,就当给小兔子添个红眼睛。”旁边的卡片上写着妈妈的话:“1998年冬天,外婆带我行完礼,偷偷带我去泡温泉,说小孩子泡温泉长个子。我嫌水烫,她就用手舀着水往我胳膊上浇,说‘慢慢来,温温的,像糖稀’。”阳光从窗户漏进来,照在绣绷上的牡丹花纹上,线丝泛着旧旧的光,却比任何鲜花都让人安心。
离开的时候,夕阳把整个墓园染成了暖橙色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朋友拽着妈妈的衣角跑过,手里举着颗水果糖,糖纸是粉色的,闪着光:“妈妈妈妈,阿姨说这是温泉糖!”李阿姨在后面喊:“慢点儿,别摔着!”小朋友回头笑,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,风把她的裙子吹起来,像朵小喇叭花。妈妈摸着外婆的墓碑,轻声说:“你看,这里的风都是温的。”我望着远处的银杏树,叶子还在落,一片一片飘进溪流里,跟着桂花一起流。忽然明白,温泉墓园的“温泉”,从来不是地下冒出来的热水——是李阿姨递来的温水杯,是老周墓前的温泉蛋,是记忆馆里的绣绷,是小朋友手里的糖。它是活着的人对逝者的温柔,是把“怀念”熬成了温温的、不会凉的汤。就像外婆当年说的,“温温的,像糖稀”——不管过了多少年,只要想起那个温度,就知道,他们从来没走。
风里又飘来桂香,混着点淡淡的温泉水的湿气。我攥着妈妈的手,忽然觉得,下次来,不用带纸巾了。带几个外婆爱吃的橘子,带一瓶她喜欢的桂花蜜,再跟李阿姨聊聊天——聊外婆当年泡温泉时跟人抢位置的糗事,聊她煮的红糖姜茶有多辣,聊那些被温温的时光裹着的、从来没消失的,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