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风裹着梅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温泉墓园的樱树下——不是来吊唁,是帮刚失去父亲的朋友小棠打听双穴树葬的事。她总说“我妈走的时候,我爸攥着她的手说‘等我’,现在俩人事儿了,得让他们挨着”。这份“挨着”的执念,比任何昂贵的墓碑都烫人。
温泉墓园的树葬区在山脚下,顺着樱花道走进去,连风都浸着甜丝丝的花味。负责接待的王姐踩着碎花瓣带我逛,路过一棵晚樱树时停住:“看这树根处的两块青石板,左边是李淑兰,右边是张建国——老两口以前是中学同桌,退休后天天一起在小区里捡银杏果,现在连泥土里的根须都缠成了麻花。”我蹲下来摸石板,刻痕里藏着点青苔,像极了老两口皱巴巴的笑脸。
小棠最急的“钱”,王姐说得很慢,像在讲邻居家的事儿:“双穴树葬分三档。最普通的晚樱六千八,花瓣深粉,像老太太压箱底的绸缎衫;染井吉野樱八千二,淡粉的花像刚结婚时的婚纱;最贵的垂枝樱一万一千五,枝桠往下垂,像老爷爷弯着腰扶老奶奶过马路——你说,这样的树,能不贵点吗?”她伸手碰了碰垂枝樱的枝桠,花瓣簌簌落下来,落在她的布鞋上。
我问“有没有额外费用”,王姐笑出声:“哪能让你花冤枉钱?每套房送每年两次养护——春天剪枝、秋天扫落叶,逢年过节我们会在石板上摆两朵新鲜野菊,带着晨露的那种。”她指着一棵垂枝樱:“去年有个小伙子从美国回来,看见石板上的野菊,抱着树哭了半小时,说‘我妈以前就爱摘野菊插罐里,我爸总嫌她乱捡东西,现在俩人事儿了,倒一起守着野菊’。”
旁边擦石板的大叔凑过来,藏青外套上沾着樱花瓣:“我给爸妈买的染井吉野。上周来,看见石板上停着两只蝴蝶,并排贴在一起,像我妈靠在我爸肩膀上——我站了半小时没敢动,怕惊着它们。”他的手指抚过刻着“陈桂兰&王福生”的石板,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:“我妈生前总说‘樱花谢了明年还开’,现在俩人事儿了,倒真的守着棵樱花树,年年等花开。”
离开时,风又吹起来,樱花瓣落在我手心里。小棠打电话问价格,我没先报数字,我说“你去看那棵垂枝樱吧,枝桠像要接住谁,石板上刻着‘我们的樱花年年开’”。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,传来她的声音:“我明天就去。”
晚上翻照片,看见垂枝樱的牌子上写着“张秀兰&陈德顺”,石板刻着“一起看樱花,一起变老”。突然想起小棠爸爸生前的话:“我和你妈没本事,就想老了一起坐树下晒太阳。”他们终于实现了——在一棵樱花树下,根须缠着根须,花瓣落着花瓣,连风都软乎乎的,像他们年轻时的拥抱。
其实价格从来不是重点。重点是那棵树能接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:吵架时的“我错了”、煮粥时的“少放糖”、散步时的“慢点儿”,都藏在年轮里,藏在泥土香里,藏在每一片飘落的花瓣里。就像王姐说的:“树葬不是埋,是养——养一棵树,养一段情,养着那些‘没说够’的一辈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