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长青园的入口。朱红色门楣上没有夸张装饰,只刻着“北京长青园骨灰林陵园”几个烫金的字——像邻居家的门牌号那样亲切。脚下青石板路铺着层银杏叶,踩上去沙沙响,像谁在轻声说“来了”。
沿着木栈道往里走,才懂“骨灰林”的真正含义:不是排列整齐的墓碑阵,而是把每一份牵挂都种进了树林里。道旁国槐枝桠伸展,每棵树干上都挂着块小小的石牌,刻着名字和一句暖人的话——“爸爸的茶桌”“小棠的玉兰”“我们的星星”。石牌旁边摆着带晨露的菊花,应该是清晨有人特意来放的。路过一棵银杏树时,遇到位穿藏青外套的老人,正踮着脚给树干上的石牌擦灰:“这是我老伴,她生前最爱的就是银杏,说叶子像小扇子,能扇走夏天的热。”他的手指抚过石牌上的名字,风掀起衣角,一片银杏叶落在肩头,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。
木栈道拐了个弯,服务中心门口的竹篮闯进视线——里面装着免费的白菊和擦拭布,便签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却暖:“需要帮忙,找穿蓝马甲的我们。”穿蓝马甲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,给一位拎着布包的阿姨指方向:“阿姨您往东边走,第三排的玉兰树,您女儿的位置就在开得最艳的那棵下面。”话音刚落又赶紧补了句:“风大,我扶您过去。”不远处的保洁阿姨拿着竹扫帚,把散落在墓碑旁的银杏叶一片一片捡起来,摆成小扇子的形状:“这些叶子好看,逝者该喜欢。”她的围裙上沾着桂香,像刚从家里的厨房出来。
中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细碎光斑,我坐在休息区的木椅上,看园丁修剪月季。“这是去年家属种的,逝者生前爱养花。”他把剪下的花枝插进旁边的陶罐,指了指不远处的木质墙,“我们这儿不兴烧纸,想留个念想就种棵树,或者写张便签贴在思念墙上。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墙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便签:“妈妈,我考上研究生了”“爸爸,今年钓的鱼比去年大”“小宝贝,老师夸我画画好看”,红的黄的蓝的,像春天开在枝头上的花。
走出长青园的门时,保洁阿姨还在门口扫落叶。她抬头笑,围裙上的桂香飘过来:“明年秋天再来,看那棵树又长高了,就像你想的人,从来没离开过。”我捡了片银杏叶夹进笔记本——明年再来时,这片叶子对应的树该多了一圈年轮,就像亲人的手,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。
原来最好的告别,从来不是站在冰冷的墓碑前流泪。是把名字种进一棵树里,让他陪着春天的玉兰发芽,陪着夏天的月季开花,陪着秋天的银杏结果,陪着冬天的雪落在枝桠上。就像长青园里的每一阵风、每一片叶、每一声鸟叫,都在轻轻说:“我在呢,一直都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