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刚踏上归山陵园的青石板路。青石板缝里嵌着几株三叶草,叶片上的露珠滚到脚边,像谁不小心掉的泪,却被风一吹,就没了踪影。
第三排最边上的墓碑前,王阿婆正用旧毛巾擦照片。毛巾是藏青色的,边角磨得起了毛,像她压在箱底的旧毛衣。“又到桂花开的时候了,”她对着照片念叨,“你以前总说桂香太浓,我偏要在阳台种两棵,现在好了,整个陵园都飘着这味,你想躲都躲不掉。”照片里的老爷爷穿着中山装,嘴角扯着笑,眼角的细纹被擦得发亮,连鬓角的白发都能数清。王阿婆忽然抬头,指着墓碑旁的月季说:“这是我上周种的,红得像你以前给我买的围巾。”月季开得艳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,像滴没落下的泪,却在阳光下闪着光。我蹲下来摸了摸月季的叶子,王阿婆说:“他以前总嫌我种的花太艳,现在倒好,这花比我还能熬,夏天开了一整季。”
绕过小池塘时,薄荷香撞进鼻子——那是外婆的墓碑旁,我去年春天种的。外婆以前喜欢用薄荷泡凉茶,夏天的傍晚,她会搬个竹椅坐在门口,往茶里加两颗冰糖,说“凉丝丝的,比汽水好喝”。现在薄荷长得茂盛,叶子铺在墓碑前,像外婆的手,轻轻摸着我的手背。我蹲下来摘了片叶子,揉碎了闻,还是以前的味道。不远处的长椅上,穿白裙子的姑娘正翻《小王子》,书页被风掀起一页,露出夹在里面的照片——是个穿运动服的男生,笑得露出虎牙。管理员陈叔端着茶走过去,轻声说:“又来啦?”姑娘点头,“嗯,今天把《小王子》看完了,想给她念最后一章。”陈叔把茶放在她手边,“薄荷茶,你上次说喜欢。”姑娘笑了,端起杯子抿了一口,“和以前一样甜。”
池塘里的睡莲刚醒,粉花瓣裹着黄色的蕊,像刚揉开的睡眼。岸边的绣球花是陈叔种的,夏天开成紫色的云,现在只剩下绿叶子,却还挺着腰杆。我坐在绣球花旁的长椅上,看着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孩子走过来。孩子刚会走,穿着背带裤,晃悠悠地扑向墓碑。妈妈蹲下来,握着孩子的小手摸照片:“叫爸爸呀,宝宝。”孩子歪着脑袋,吐着舌头叫:“爸——爸——”爸爸笑着揉孩子的头发,“你爸爸以前最疼你了,每次下班都要抱你转三圈。”墓碑上的男生穿着牛仔裤,戴着棒球帽,笑得和孩子一样傻。风掀起妈妈的长发,她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,说:“你看,宝宝会走了,昨天还学会了捡球,和你以前一样,跌跌撞撞的。”
离开的时候,我站在门口的桂树下回头看。阳光穿过松枝洒在墓碑上,每个墓碑都像一本摊开的书,写着不同的故事:有刚满三十岁的爸爸,有爱吃薄荷糖的外婆,有喜欢种月季的老爷爷。陈叔端着水壶走过来,浇着门口的绣球花:“很多人来这儿不是哭的,就是想坐会儿,和里面的人说说话。上次有个小伙子,带着吉他来,坐在他妈妈的墓碑前弹《世上只有妈妈好》,弹着弹着就笑了,说‘我妈以前总说我弹得像锯木头,现在应该能听下去了’。”风里的桂香更浓了,像外婆以前晒过的棉被味。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——是外婆以前常买的那种,橘子味的。阳光落在我手背上,像外婆的手,轻轻拍了拍我:“走吧,下次再来。”
归山陵园的“归”,从来不是“归葬”。它是王阿婆的月季,是我外婆的薄荷,是姑娘的《小王子》,是年轻妈妈教孩子叫“爸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