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通惠陵园的树葬区里。阳光从杨树叶缝里漏下来,在泥土上织出细碎的光斑,脚边三叶草顶着露珠,像谁偷偷撒了把碎钻——这里没有冰冷的汉白玉墓碑,没有整整齐齐的水泥墓穴,只有一行行松松散散的树:国槐枝桠伸得老长,侧柏针叶泛着深绿,银杏小扇子叶在风里晃,每棵树的根须下,都埋着一个关于“回家”的故事。

通惠的树葬区选的都是乡土树种,国槐、侧柏、银杏、玉兰,“耐活,能陪着家人走得久”,负责引导的小张说。他指着不远处的玉兰树,树杆挂着红绳系的木牌:“2022年春,妈妈的玉兰树”。那是个小姑娘给去世的妈妈选的,妈妈生前是小学老师,最爱带学生看玉兰花,“现在这树每年开得满树白,姑娘说像妈妈的教案本,一页页都是香的”。旁边国槐下,穿蓝布衫的李叔正蹲在地上松土,他每年清明来给老伴浇树:“她走的时候说,不想待在黑乎乎的墓穴里,要能吹到风、看到天。现在这棵国槐比屋檐高,能听鸟叫,能看孩子们跑,比楼下花坛强。”

风里飘来细碎的响动,穿浅粉裙子的姑娘蹲在银杏树下捡叶子,玻璃罐里已经装了半罐:“我妈最爱的是秋天的银杏叶,以前她总捡叶子做书签。现在妈妈变成了树的一部分,我每年来捡叶子,就像捡妈妈写的信——你看这片,边上有个小缺口,跟去年那片一模一样。”她举着叶子对着阳光,脉络里藏着妈妈的指纹。旁边的侧柏树上,系着根褪色的红丝带,丝带上绣着“爷爷的茶”,小张说那是个小男孩系的,爷爷生前爱喝茉莉花茶,“孩子说,爷爷变成树后,能闻到茶香味”。

北京通惠陵园墓地树葬-1

其实我之前对树葬有过疑惑,觉得是不是太“简单”,没有墓碑会不会让逝者“没面子”。但今天站在这里,看风里的红丝带、树下的玻璃罐、李叔松土的背影,忽然懂了:死亡从不是终点,而是换了种方式活在世界里。它是春天槐树上的花苞,夏天蝉鸣时的树影,秋天银杏叶的金黄,冬天雪落时的枝桠——变成风的形状,树的年轮,变成我们想起时心里那点软暖。

通惠的树葬区没有“规格”,家人想种什么树,只要适合北京气候,陵园都帮忙找苗;想挂木牌、系丝带,随便。工作人员每天都会来转一圈,给树浇水、修剪,“上次李叔的国槐生了蚜虫,我们连夜找园艺师傅,第二天一早就告诉李叔‘婶的树没事’”。工具房里有免费的水桶、铲子,要是家人来不了,陵园能帮忙浇树、挂丝带,“就像帮自己家老人照顾花”。

离开时风又吹起来,槐花香裹着蝉鸣,我摸了摸身边的国槐,树皮上有个小刻痕:“2021年春,我们一起种的树”。远处传来姑娘的笑声:“这片叶子像不像妈妈的微笑?”转头望去,她举着银杏叶,阳光把脸照得发亮。李叔的声音飘过来:“老伴,喝口水,茉莉花茶。”忽然想起姑娘说的话:“妈妈变成了树,我来逛公园,就像和她一起。”

北京通惠陵园墓地树葬-2

风里的槐花香更浓了,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杏叶——是刚才姑娘塞给我的,说“给你留一片,就当是妈妈的信”。抬头看天,云在树顶飘,像谁掀开了蓝色的窗帘。原来树葬从不是“简化”死亡,而是把死亡变成了更温暖的模样:每棵树都是等待的拥抱,每阵风吹都是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每片叶子都是寄往春天的信。而我们,不过是在阳光正好的日子里,来和住在树里的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