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风裹着巷口早餐铺的豆浆香钻进衣领,我攥着母亲织的毛线手套站在公交站台上,目光盯着远处路口的红绿灯——那辆通往天山陵园的班车,向来会在六点十分准时转过街角。

陈师傅的车很好认,车头挂着个小铜铃,是去年清明有位老人塞给他的,说“跑陵园的车,得有点响儿,让那边的人听见我们来了”。他的脸膛像晒透的红苹果,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,看见我就点头:“姑娘又来看你妈啦?”车厢里的座位套是浅蓝的,比普通公交的布面软些,靠背上还别着个印着猫咪的纸巾盒——是常坐这趟车的李阿姨放的,她总说“哭的时候不用慌着摸口袋”。上次我坐靠窗的位置,看见邻座的张阿姨在给座位套缝补丁,针脚歪歪扭扭的,她说“这布洗得多了变薄,怕硌着人家的腰”。

车过第三座石桥时,窗外的楼群慢慢退成淡灰色的影子,换成成片的油菜花田,金黄得晃眼。春天来的时候,常有白蝴蝶落在车窗上,翅膀沾着花粉,像谁遗落的纸钱。有次我看见一只蝴蝶跟着车飞了两站路,直到陵园门楼出现在视野里才慢慢飞走,像替谁多送了一段路。青灰的瓦檐上爬着常春藤,门口石狮子的脚边总摆着几束野菊花——不知道是哪个孩子从路边摘的,细弱的茎秆插在泥土里,倒比店里买的花更有生气。

到天山陵园的班车-1

上星期坐这趟车,遇到个刚工作的小伙子,抱着个纸箱,里面是他爸爸的旧扳手和钓竿。他说“以前爸爸骑车带我去钓鱼,现在我坐这趟车来,好像沿着同一条路,就能摸到他的温度”。还有次下雨,陈师傅把车停在陵园门口,撑着伞站在车旁,等所有人都进去了才走,说“淋着雨哭要感冒,我多等会儿没关系”。我有回忘了带伞,李阿姨把她的碎花伞塞给我,说“我闺女今天来接我,你拿着,别让你妈看见你湿着头发”。

这趟车的乘客从来不用抢座位。上车的老人会被扶到窗边,抱着祭品的人会有人帮着放行李,连陈师傅报站的声音都比普通公交轻——他说“别惊着刚睡着的思念”。有次我坐最后一排,听见前面两个阿姨聊天,一个说“我家老头走了三年,这趟车我每周来一次,像还跟他一起逛公园似的”,另一个说“我也是,以前他总嫌我走路慢,现在我坐这趟车,慢慢走,他也不会催我”。

今天下车时,陈师傅递给我一颗橘子味水果糖,塑料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。我攥着糖走进陵园,风里飘来桂香,像妈妈以前晒的被子的味道。回头望,浅蓝的班车停在门口,李阿姨的补丁在座位套上绣成个小太阳,纸巾盒还别在靠背上。远处的油菜花田金黄依旧,一只白蝴蝶落在车顶上,翅膀轻轻扇着,像谁在说“别急,我等你”。

其实这趟车从来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。它是座温柔的桥,一头连着闹市的烟火,一头连着山上的风;是个装着思念的盒子,把人间的牵挂,慢慢捎到云上去。就像陈师傅常说的:“跑这趟车,不是送大家去告别,是帮大家把想念,捂得暖一点,送得慢一点。”风里又传来班车的铜铃声,清脆得像谁的笑声,我摸着口袋里的糖纸,忽然觉得,妈妈好像就站在不远处的桂树下,等着我,手里拿着一颗橘子味的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