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槐安路公交站,银杏叶刚抽新芽,张阿姨攥着保温桶站在树影里,目光黏着路口的方向。她穿的藏青色外套领口别着枚银质胸针——那是老伴生前送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,磨得发亮。

“张姨,这儿坐!”穿制服的王师傅探出头喊,浅蓝色大巴的车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张阿姨笑着应,抬脚迈上台阶时,王师傅赶紧伸手扶了一把:“慢点儿,昨天刚下过雨,台阶滑。”

这是炎黄陵园的接送班车,张阿姨坐了三年。三年前老伴走的时候,她第一次去陵园,转了三趟公交,拎着的粥凉了一半,到了陵园腿都打颤。“那时候想,以后可怎么常来啊?”张阿姨摸着座位旁的小挂钩——那是后来班车加装的,专门挂保温桶或花束——“现在好了,班车直接到小区门口,七点发车,八点半准到,粥还是热的,刚好能给老周摆上。”

炎黄陵园接送班车-1

班车里的细节,都是常坐的家属“攒”出来的。王师傅记得每一位常客的习惯:常来的刘叔有高血压,座位要靠窗户;陈阿姨怕晒,总是坐倒数第二排的避光位;连车上的急救包都是上次李婶突然头晕后,陵园特意加的。上次清明,班车里还多了个竹编筐,装着免费的白菊花,王师傅说:“有些年轻人忘买花,拿一朵上去,也算份心意。”

同车的人都熟了。张阿姨和刘叔总坐前排,刘叔会帮张阿姨占座,张阿姨会给刘叔带自家做的包子;有次下雨,大家挤在车门边收伞,王师傅递来一沓纸巾,有人笑着说“这雨跟去年清明一样大”,有人接话“去年我跟你一起给你家姑娘擦墓碑来着”,话题就顺着雨丝飘到各自的亲人身上——张阿姨的老伴爱下象棋,刘叔的儿子喜欢打篮球,陈阿姨的老伴爱吃她做的红烧肉,这些藏在心里的碎碎念,顺着班车的颠簸,慢慢飘向陵园的方向。

上个月,张阿姨感冒了,本来想在家休息,可到了十五早上,她还是爬起来——“老伴肯定等着我呢”。刚到车站,就看见王师傅举着个保温杯站在车边:“张姨,我煮了姜茶,你趁热喝,车上我给你留了靠后的座位,风小。”同车的李婶递来一盒润喉糖:“我家姑娘给的,治咳嗽。”张阿姨捧着姜茶,喉咙里热辣辣的,眼睛却湿了——不是因为感冒,是因为这满车的热气,裹着思念,裹着善意,把她的胸口填得满满的。

黄昏时分,班车驶回市区。夕阳把车身染成暖橙色,车厢里飘着淡淡的菊花香。有人捧着整理好的花束,有人擦着眼角的泪,有人靠在座位上打盹——张阿姨望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,摸了摸领口的胸针,嘴角露出点笑:“老周,今天的粥你喝了吗?是你爱喝的小米南瓜粥,热乎着呢。”

班车稳稳地开着,穿过车流,穿过晚霞,穿过城市的喧嚣。它不是一辆普通的大巴,它是一座带着温度的桥——一头连着热闹的人间,一头连着安静的陵园;一头连着活着的思念,一头连着逝去的陪伴。那些说不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那些藏在保温桶里的热粥,那些递过来的姜茶和纸巾,都顺着这辆车的轮子,慢慢滚成一条温暖的河,把思念裹在里面,轻轻送到亲人身边。

明天,太阳会照常升起,后天,风会吹过陵园的柏树,下一个十五,这辆浅蓝色的班车,还会准时停在槐安路的银杏树下,等着张阿姨,等着刘叔,等着所有带着思念的人,一起,再走一趟,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