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公交站亭还裹着薄雾,张阿姨攥着温热的保温杯站在“凤凰山陵园专线”牌子下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菊花瓣——那是昨天傍晚从阳台盆栽上掐下来的,老伴生前最爱的杭白菊。她抬头看了眼站牌,指针刚划过6:30,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喇叭声,绿白相间的班车慢慢靠过来,车身上还留着上星期小朋友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。
李师傅探出头笑:“张姨,今儿来得早啊?你那盆菊花又开了吧?上回我家丫头还说要去讨两枝插瓶。”张阿姨抬脚迈上台阶,李师傅绕过来扶了扶她的胳膊肘:“慢点儿,昨儿夜里下了雨,台阶滑。”车上的空调温度刚好,方向盘边摆着个印着“平安”的陶瓷杯,杯壁结着细水珠——李师傅每天五点就到车队烧好热水,说老人们早上出门急,肯定渴。后排窗户挂着淡蓝色毛线小毯子,是周阿姨织的;车门挂篮里放着折叠伞、创可贴,都是乘客凑钱买的,说万一有人需要。
后座的王伯颤巍巍站起来,把折叠凳塞给刚失去父亲的小吴:“姑娘坐这儿,陵园台阶多,得省着劲儿。”前座的陈阿姨递来玻璃罐:“这是我熬的艾草膏,你腿上淤肿擦这个管用。”有人打开收音机,柔缓的《牡丹亭》唱腔飘出来,像小时候奶奶拍背唱的催眠曲。小吴抱着百合,喉咙发紧,忽然想起父亲生前总说“人间有暖,别怕”——原来暖不是什么大道理,是递过来的凳子、塞过来的药膏,是车厢里飘着的桃酥香。
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绿树,再往前就是凤凰山陵园的红门。李师傅放缓车速:“前面有坑,大伙儿扶好。”张阿姨望着窗外的梧桐树,叶子开始黄了,像老伴当年折的纸船。八年前她第一次坐这车,是老伴刚走时,哭了一路,李师傅把外套盖在她腿上——洗衣粉的香味像老伴生前用的。后来每年清明重阳,她都坐这辆车,看着王伯带鸟笼给老伴听画眉叫,陈阿姨分桃酥,李师傅总喊“慢点儿,下午三点准时发车”。

下车时张阿姨回头,李师傅正帮老奶奶拿轮椅,阳光洒在车身上,那个太阳画格外亮。她攥着杭白菊往陵园走,风里飘来桂花香——像老伴阳台的那棵。下午三点返程,她怀里抱着王伯塞的百合,收音机还在放老戏,李师傅的茶杯飘着茶香,车厢里有人聊天、打盹、看云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菊花瓣,还有体温,像老伴的手轻轻覆上来。
这辆跑了八年的班车,碾过四季的泥泞与霜雪,载过哽咽、絮语、笑谈。它不是交通工具,是把“回家”的路铺到思念者脚边,让每个带着心事来的人,先暖手,再暖心。它会继续跑下去吧?沿着老路线,载着桂香、戏文、未说出口的话,跑到春回,跑到秋深,跑到每个思念者心里,变成最软的净土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