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一丝凉意钻进衣领时,我刚走到天寿陵园的朱红色门楼下。门楣上“天寿”两个鎏金大字浸在晨光里,没有想象中陵园的肃穆,倒像邻家长辈挂在客厅的福字,温温的,带着点日子的烟火气。抬脚跨进门,首先撞进眼里的是两排足有三层楼高的油松,枝桠像举着无数把绿伞,把细碎的阳光筛成金片,落在铺着青石板的步道上。风穿过松枝的时候,会把松脂的清苦揉进空气里,像小时候外婆晒在阳台的松花糕,闻着就让人心里一软。
沿着步道走没几步,就听见流水声——是条绕着主路蜿蜒的小溪,溪底铺着光滑的鹅卵石,水面浮着几丛睡莲,粉的白的花瓣卷着晨露,像刚揉开的眼。溪边的石栏上刻着《诗经》里的句子,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”,字体是柔润的颜体,刻痕里填了浅灰色的漆,不仔细看像石纹本身长出来的。有位穿藏青色旗袍的阿姨蹲在溪边,用矿泉水瓶接了水,轻轻洒在脚边的麦冬草上,嘴里念叨着“你爸生前爱喝凉白开,这草他也喜欢”,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。溪里的锦鲤摆着尾巴游过来,溅起小小的水花,阿姨抬头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。
再往深处走一刻钟,就到了梅香苑——牌子挂在一棵老梅树旁边,树桠上还留着冬天的枯枝,却已经有新芽冒出来,像攒着一肚子的春信。梅葆玖先生的墓就在这儿,墓前的石台上摆着几盒京剧磁带,外壳有些旧了,却擦得锃亮,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个彩绘脸谱,奶声奶气地唱“苏三离了洪洞县”。守墓的张大爷蹲在旁边抽烟,见我看过去,笑着说:“这孩子爷爷是戏迷,每周都来,说要让梅先生听听新学的唱段。”不远处的另一排墓前,立着块刻着“一起看了五十年夕阳”的墓碑,碑旁种着两株红月季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。“那是老周夫妇的墓,”张大爷指了指,“周阿姨走的时候说,要把墓碑刻成夕阳的颜色,老周就找工匠磨了块红砂岩,刻字的时候手都抖,说怕刻漏了‘一起’俩字。”
往回走的时候,路过客服中心,看见位头发全白的老爷爷正攥着工作人员的手道谢。原来他今早来扫老伴的墓,把装着老伴照片的锦盒落在了休息椅上——锦盒是用织锦缎做的,上面绣着并蒂莲,是老两口金婚时的礼物。工作人员发现后,沿着他走过的梅香苑、竹韵轩、菊影亭找了半小时,终于在溪边长椅下捡着了,锦盒上沾着点草屑,工作人员用袖口擦了又擦,递过去时手都是轻的,像捧着易碎的月光。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免费的菊花和百合,玻璃罐上贴着手写的便签:“如果忘了带花,可以来拿一支,替你说句想念”。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踮着脚拿了支百合,马尾辫晃得像春日里的柳条,转身跑向不远处的墓碑,嘴里喊着“奶奶,我带花来了”。
走出陵园的时候,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,风里的凉意散了,换成松脂的清苦和百合的甜香。门口的保安大爷正帮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妈妈扶门,婴儿车里的小娃娃举着个拨浪鼓,敲出“咚咚”的响。大爷笑着对妈妈说:“慢着点,台阶滑。”妈妈点头道谢,婴儿的笑声像一串银铃,飘进陵园里。忽然想起张大爷说的话:“这儿不是墓地,是活着的人跟心里的人,偷偷说悄悄话的地方。”是啊,那些站成排的油松、绕着路的小溪、刻着诗句的石栏,那些摆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