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园的张叔拎着铜水壶走过来,看见我看脸谱笑着说:“这家人是京剧团的,老太太走时说要把‘舞台’带在身边。”他的铜水壶刻着“福”字,“上个月有阿姨来找我,说父亲生前最爱喝豆汁儿,想在墓碑刻豆汁儿碗图案,我们找老木匠用阴刻雕上去——您看。”他指着不远处墓碑,青灰色石面上豆汁儿碗轮廓带着拙劲,旁边刻:“爸,您爱的豆汁儿,我每周都帮您温着。”风里飘来桂香,是张叔在浇路边桂树,“这些树去年刚种,明年春天二月兰开了,更像老胡同院子。”

京韵园最打动人的,不是刻意的“京味儿装饰”,是细节里的“共情”。上周有小伙子来给奶奶扫墓,说奶奶总念叨小时候胡同跳皮筋的日子,园里师傅帮他在墓碑旁种了株矮牵牛——老北京孩子跳皮筋最爱的花。还有位做糖人的老爷爷,墓位前摆着陶瓷糖人担子模型,红漆担子插着糖孔雀,路过的人会摸一摸说:“像老胡同口王师傅的手艺。”我蹲下来摸一块墓碑的砖雕“福满乾坤”,雕工不算精细,却带着老手艺人的“拙气”,像小时候家门口影壁的刻字。旁边石凳放着翻旧的《四世同堂》,书角卷边,该是家属常读给逝者听的。风掀起书页,刚好到“北平的秋是天堂的样子”,阳光穿过银杏叶洒在书上,字里行间带着温暖。

朝阳陵园京韵园墓地-1

走出京韵园时,我回头望垂花门,铜铃轻响像胡同叫卖声。银杏叶落在刻着“胡同里的童年”的墓碑上,忽然觉得这里不是悲伤的地方——是“记忆的庭院”,把老北京的胡同、戏文、小吃,把往生者的笑声、习惯、故事,都揉进了青砖黛瓦里。当我们触摸刻着京剧脸谱的墓碑,闻着桂香里的豆汁儿味,想起的不是生死距离,是和亲人一起度过的热热闹闹京味儿日子。风里又飘银杏香,我踩着落英往门口走,听见张叔喊:“姑娘下次来带块驴打滚儿,第三排李奶奶最爱吃——我帮你摆她碑前。”那一刻忽然明白,京韵园不是“墓地”,是藏在城市里的“记忆厨房”,是老北京人心里的“胡同后院”,是往生者和活着的人一起守着的“京味儿的气儿”。

秋天的上午,风里裹着一丝银杏的甜香,我顺着朝阳陵园的柏油路往西北角走,远远就看见那座挂着铜铃的垂花门——京韵园到了。朱红色的门框上雕刻着缠枝莲纹,门楣上的“京韵园”三个字用老北京匾额的写法,笔锋里带着点柳体的柔劲,像极了巷口老店铺的招牌。推开门,青砖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往深处延伸,两旁的银杏树叶正黄得透亮,一片一片落在砖缝里,像撒了把碎金。路两边的墓区没有用冰冷的栏杆隔开,而是种着一圈圈二月兰和冬青,每片小区域都像老北京四合院里的“跨院”。我放慢脚步,看见第三排墓碑上刻着幅微型京剧脸谱——《贵妃醉酒》里的杨玉环,粉白底色上眼角一点朱砂红,旁边小字写着:“娘生前最爱的唱段,每年清明我都给您带张戏票。”旁边石桌上摆着半块用保鲜膜裹着的豌豆黄,保鲜膜凝着水珠,像极了老北京夏天卖豌豆黄时盖的湿毛巾。

朝阳陵园京韵园墓地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