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秋的北京还带着些晨凉,我蹲在果园地铁站出口的老槐树下,看张师傅把“潮白陵园”的蓝底白字牌子立在台阶边——这是我第三次坐这趟班车了,第一次是去年清明,跟着妈妈来给外公送寒衣,那天风裹着碎雪往脖子里钻,张师傅见妈妈冻得直搓手,二话没说把自己的棉手套塞了过来,说“姑娘你戴这个,我扛冻”。

张师傅开这趟班车快五年了,脸膛晒得跟枣子似的,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夹得住风。他的车厢里永远有个不锈钢暖壶,泡着枸杞菊花茶,壶嘴冒着细细的热气——说是给早来的家属备的,有的老人起得早,来不及喝口热乎的,灌一杯茶暖身子。班车的路线也“长了眼睛”:从果园地铁站出发,经北苑家园、双桥农场,最后直抵潮白陵园,每站的间隔刚好二十分钟,早8点第一班,下午3点最后一班返程。我问过他“为什么选这些站”,他挠着后脑勺笑:“都是老社区啊,住的多是上岁数的人,以前他们得坐342路转938路,倒三趟车,腿都站肿了,现在直接坐咱们这车,一步到位。”

车厢里的细节总像有人“把心掏出来揉过”。地板铺了浅灰色的防滑垫,是上个月刚换的,因为有次下雨,一位阿姨踩滑摔了一跤,陵园第二天就把所有车厢都铺了;每排座位旁边都钉了小挂钩,专门挂花束或者祭品——上次我见一位大爷把装着饺子的保温桶挂在上面,说“我家老太婆就爱这口,热乎的才吃得香”;窗台上的纸巾盒永远是满的,保洁阿姨说,这是陵园的姑娘们定期补的,“有时候家属忍不住哭,得有纸擦”。

北京潮白陵园班车-1

上星期遇到的李阿姨让我印象最深。她腿有严重的风湿,每次来都拄着根枣木拐杖,一步一步挪上车。第一次见她时,车上的乘客都站起来往旁边挤,有个穿粉校服的小姑娘,赶紧把自己的毛绒坐垫抽出来垫在李阿姨的椅子上,说“奶奶,这个软和,您坐着不硌腿”。李阿姨拉着小姑娘的手笑:“乖娃,奶奶有这拐杖就够啦。”可小姑娘偏要把坐垫塞过去:“我妈说,尊老爱幼是美德。”那天下车时,李阿姨摸着坐垫跟我说:“这娃心细,跟我孙女一样大。”

后来跟陵园的小王聊天,才知道这趟班车的“来头”。前年清明,陵园门口站着个白发老太太,抱着个布包蹲在路边哭——她从朝阳门坐公交转了三趟,花了两个半小时,结果到了陵园门口,腿肿得连台阶都上不去。陵园的负责人见了,当天就开了会,找公交公司谈合作,专门开了这趟“亲情专线”。“车票就两块钱,跟坐公交一样,”小王说,“我们不赚这个钱,就是想让家属少点折腾——你想啊,本来去看亲人就够难过的了,再让他们挤公交转地铁,多寒心啊。”

北京潮白陵园班车-2

昨天坐返程车时,夕阳把车厢染成了蜜色。坐在我旁边的周阿姨抱着一束野菊花——其实是陵园里种的观赏菊,工作人员说“想摘就摘几支,带回去给亲人闻闻香”。她摸着花瓣跟我说:“我家老周以前在院子里种了一篱笆菊花,每年秋天都要摘几朵插在我床头。”车到双桥站,张师傅踩住刹车,回头喊:“双桥到啦,慢点儿下,台阶上有青苔!”周阿姨扶着车门下去,风把她的白发吹起来,怀里的菊花晃了晃,像在跟谁打招呼。

我望着车窗外的夕阳,忽然觉得这趟班车不是冰冷的铁皮盒子。它是张师傅手里的棉手套,是小姑娘的毛绒坐垫,是窗台上的纸巾盒,是周阿姨怀里的野菊花——它是一根温热的线,把活着的思念和远去的亲人,轻轻连在了一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