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北京风里裹着槐叶的干香,我捧着一束浅黄的野菊花往西北郊走——不是去爬长城,是替邻居张阿姨找她先生的"树位"。张阿姨说,老伴儿生前最爱的就是八达岭的风,"吹得人脊梁骨都透亮",所以走的时候选了树葬,要"变成风里的一棵松"。
八达岭陵园的门脸儿不扎眼,灰色的砖墙爬着常春藤,门口立着块木牌,写着"生命是一棵树的另一种生长"。往里走三百米,左转就是树葬区的入口,一块青石板上刻着地址:延庆区八达岭镇石佛寺村西。其实更具体的坐标,是八达岭长城西北麓的第三道山梁——从陵园主路往上走,能看见长城的烽火台在松影里露着尖,风穿过侧柏的枝叶,发出像溪流一样的响。

我跟着值班的李师傅找张叔的树位。李师傅手里拿着个旧笔记本,每棵树的编号都写得工工整整:"3排12号,侧柏,树龄二十年,墓主陈建国,生前是中学地理老师。"走到那棵树前,我蹲下来看树池里的青石板——上面刻着"教了一辈子地图,最后把自己标在长城脚下",旁边还刻了个小小的指南针图案。李师傅说,这儿的树葬位都不立高碑,青石板嵌在土里,和草坡连在一起,"活着的时候爱站着看风景,走了也别让石头挡住风"。
关于怎么找到这儿,李师傅倒背如流。如果开车来,走京藏高速到八达岭长城出口,再沿辅路往西三公里,看见"生态树葬区"的蓝牌子就到了;不想开车的话,地铁2号线到积水潭站,换877路公交到八达岭长城站,再打个车十分钟——"要是春天来,出租车师傅会绕点路,让你看路边的山桃花;秋天的话,黄栌叶红得像火,比香山的还艳"。对了,坐S2线城际铁路更有感觉,从西直门出发,四十分钟到八达岭站,出站有陵园的接驳车,沿途能看见永定河的水在山脚下闪着光,还有农民种的玉米地,穗子垂着像小棒子。
树葬区的尽头有个小亭子,叫"听风亭"。我坐在亭子里歇脚,看见几个年轻人在种树。穿红毛衣的姑娘捧着小树苗,蹲在土坑前说:"妈妈,这棵山桃是你最爱的,明年春天能开满满一树花。"旁边的阿姨帮她扶着树苗,手里的水壶洒出水,渗进土里。李师傅说,每年清明前后,树葬区都会新增几十棵树,有山桃、杏树、白皮松,"每棵树都是一个人的思念发了芽"。
离开的时候,我在门口的茶歇区喝了杯黄芩茶。煮茶的阿姨是石佛寺村的本地人,说陵园建了快二十年,"一开始没人敢选树葬,觉得'没个碑不像样',后来慢慢有人试,说'看见树就像看见人'。去年有个小伙子,给去世的女朋友种了棵银杏,今年秋天叶子黄了,他坐那儿拍了三个小时的照片,说'她以前最爱银杏叶做的书签'。"
风又吹过来,我裹了裹外套,看见门口的木牌在风里摇晃。原来所谓的地址,从来不是一串冰冷的门牌号——它是长城脚下的一棵松,是树池里的一句悄悄话,是风里飘着的黄芩茶香,是每个来这儿的人,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"思念坐标"。就像张阿姨说的,"以前觉得地址是用来找地方的,现在才懂,地址是用来放思念的"。
走出陵园的时候,我回头看了眼树葬区的方向。阳光穿过松枝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无数只温柔的手。风里飘来一丝野菊花的香,我知道,那是张叔在和我们打招呼——在八达岭的风里,在长城脚下的树里,在每一个能看见风景的地方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