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西五环往香山方向开,过了玉泉山不远,路边的松柏突然密起来,青石板路拐过一道弯,汉白玉石牌坊就撞进眼里——启功先生写的"万佛华侨陵园"六个金字,笔锋里带着点温厚的烟火气,像长辈拍着你手背说"到了"。

进了门,风里先裹着松针的清苦。主干道旁的银杏已有上百年,秋天叶子落得铺天盖地,踩上去沙沙响,像谁在轻轻翻一本旧书。顺着缓坡往上走,每个墓区都有自己的脾气:松鹤园里的油松比三层楼还高,树影筛下来,把墓碑上的照片染成淡绿色;兰蕙园边的二月兰攒着劲儿开,春天时紫雾漫过台阶,连路过的风都沾着清苦的香;最里头的"归园"挨着山,坡上种满山茱萸,秋天红果挂在枝头像小灯笼,有老人坐在石凳上,指着红果说"我家那口子生前爱喝山茱萸酒,每年我都摘点泡了带过来"。

万佛堂是园子里的魂儿。朱红殿门推开时,檀香像雾一样裹过来,四面墙上嵌着 thousands个小佛龛,每尊佛像都有婴儿拳头大,金漆亮得像撒了层阳光。有次遇到位新加坡来的老太太,戴着娘惹珠花,跪在蒲团上,用福建话对着佛龛念叨:"阿爸,我带了您爱吃的虾饼,还是当年牛车水的味道。"旁边的管理员说,这老太太的父亲是早年下南洋的华侨,临终前说"死了要埋在有佛的地方",所以葬在这里。园子里的华侨墓总有股"跨山越海"的味道:旧金山金门大桥的模型立在墓前,碑文中写"少小离家,老来归骨";温哥华的枫叶标本压在玻璃罩里,是子女每年秋天寄来的;还有个墓前摆着马来西亚的肉骨茶料包,子女说"妈妈生前总说,再香的西餐都比不过家乡的汤"。

北京市墓地万佛华侨陵园-1

张阿姨在这里做了十年管理员,脸晒得像松皮,却记得每棵树的位置。有次凌晨三点,有个华侨从纽约飞回来,哭着说找不到父亲的墓。张阿姨套上外套就往园子里走,绕着三棵油松转了个弯,指着一棵歪脖子松说:"你看,你小时候爬过这棵树,你爸还拍了照片——你看,树洞里还塞着你当年丢的玻璃弹珠。"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玻璃弹珠,透明的,里面裹着朵小蓝花。那华侨接过弹珠,突然蹲在地上哭:"对,我小时候把弹珠塞进树洞里,我爸说'等你长大,我们一起把它取出来',没想到现在......"张阿姨拍着他的背,递过去一张纸巾:"你爸的墓旁边的草,我每周都拔,你看,那株野菊花是我去年种的,你爸生前爱菊。"

傍晚的风里带着点凉,有个女儿蹲在母亲的墓前,把刚摘的野菊花插在陶瓶里,轻声说:"妈,今天我做了您教我的红烧肉,糖色炒得刚好,比上次进步了。"墓旁的银杏叶落下来,刚好盖在墓碑的照片上,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。远处的万佛堂传来晚课的钟声,飘得很远,裹着松针味、檀香味、还有野菊花的香,漫过整个园子——这哪里是陵园,明明是个"藏着思念的院子",把跨山越海的想念,都收进了松柏的影子里,收进了佛龛的光里,收进了每一片落下来的叶子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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