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长安园骨灰林的银杏道上。金黄的叶子像小扇子似的飘下来,落在脚边一块刻着归处的青石碑上——这里没有想象中墓地的清冷,倒像个藏着故事的园林。路边的桂树开得正盛,细碎的黄花挤在枝头,香得连风都染了甜,旁边的石凳上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茉莉花茶,杯沿还留着唇印,许是哪位老人刚坐在这里,和老伴说了会儿话。

长安园的树是有脾气的——不是统一移栽的速生林,而是一棵一棵选的。银杏林连成片,每棵树都挂着小铭牌,标注着逝者生前喜欢的品种;腊梅树绕着中心水系种,冬天会开得满枝,香得能飘到山脚下的村子里;还有一片修竹,竹影婆娑里藏着石桌石凳,桌角刻着棋盘的纹路,听说常有年轻人来这里,摆上一副象棋,对着空椅子说爷爷该你走了。水系里的睡莲刚醒,粉嘟嘟的花瓣顶着晨露,有小鱼从下面游过去,尾巴扫得荷叶晃了晃,像有人轻轻碰了碰你的手背。

长安园骨灰林高档墓地-1

最让人安心的是骨灰林的存放区。不是冰冷的金属柜子,而是一排一排木质格架,胡桃木的纹理里藏着岁月的温度,每一格都有铜制的小拉手,刻着梅兰竹菊的纹样——王叔叔的老伴爱画梅,他选了刻梅的格子;李阿姨的爸爸是老中医,她选了刻竹的,说竹有节像爸爸的性子。格架上方装了暖黄色的小灯,像家里客厅的壁灯,晚上亮起来的时候,整个房间都是软乎乎的光。每个格子旁边都有个小抽屉,能放逝者的小物件:奶奶的银簪裹着红布,爸爸的旧手表还停在他走的那天,妈妈织了一半的毛线团,线尾还打着结,像她刚放下针筒去倒了杯温水。

工作人员小张说,这里的高档从来不是讲排场。张阿姨的老伴爱喝茉莉花茶,每次来小张都会提前泡一杯放在石桌上;刘爷爷的儿子在外地,小张会定期拍照片发给她,奶奶的腊梅开了我帮你拍了视频;甚至有次下雨,小李看见有位老人站在银杏树下,赶紧拿了伞过去,却被老人笑着推开没事我老伴生前爱淋雨,我陪她再淋会儿。那天小李没走,就站在旁边撑着伞,看着老人摸了摸石碑上的名字,轻声说你看雨还是像当年那样,落在脸上痒痒的。

长安园骨灰林高档墓地-2

上周来的时候,碰到一对年轻夫妻,抱着个小盒子走进竹林。妻子蹲在石凳旁,把盒子轻轻放在地上,说爷爷这是你最爱的茶饼,我带过来给你。丈夫蹲下来摸了摸石桌上的棋盘,说上次我赢了爸爸,这次换你当我的对手。风过竹梢沙沙的声音像有人在笑,妻子忽然红了眼睛却又笑了你听爷爷在说臭小子别得意。阳光从竹叶缝里漏下来,落在他们身上像爷爷的手,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。

长安园的午后总是很慢。银杏叶飘得慢,桂香散得慢,连风都走得慢。有位老人坐在石凳上织毛衣,线团滚到脚边她弯腰去捡,却看见脚边的银杏叶忽然笑了你看这叶子像不像你当年送我的手帕。风把叶子吹起来落在她膝头的毛衣上,像有人帮她掖了掖衣角。

长安园骨灰林高档墓地-3

离开的时候夕阳把整个园子染成了橘红色。银杏叶像撒了一地的碎金,桂香裹着风钻进车里,我忽然想起小张说的话最好的归处,不是让逝者住在豪华的地方,而是让活着的人想起他们时心里是暖的。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桂香,带着银杏叶的味道,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——原来所谓高档,不过是把离别变成了再陪你走一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