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朝阳陵园的入口台阶上。台阶旁的石楠树刚抽新芽,浅绿的叶子凝着露珠,像谁撒了把碎钻——管理员阿姨说这树是去年春天种的,当时还是小树苗,现在都能遮半片台阶了。
沿着主路往里走,柏油路两旁是成片的侧柏林,树影筛下的光斑铺在地面,像盖了层碎金。路转角藏着小池塘,水面浮着睡莲,两只白鹅缩着脖子浮在上面,见人来歪着脑袋看,倒像是这里的主人。池塘边的告示牌写着“禁止投喂”,可牌角沾着几点面包屑——想来是有人忍不住给它们留了吃的,管理员阿姨笑着摇头:“随它们吧,反正也吃不多。”

墓区的小路是青石板铺的,踩上去有轻微脆响。每块墓地用浅灰色花岗岩围出轮廓,碑身多是米白汉白玉或浅褐砂岩,线条柔和得像被风磨过。刻字用鎏金或深灰漆,不刺眼却清晰:有的是端端正正的楷书,有的是飘着灵气的行书,还有孩子用蜡笔涂的彩虹——第三排第三块碑上,“我的好爸爸”下面画着红橙黄的彩虹,涂出了碑身边界,像给爸爸画了个小太阳。
碑前的布置藏着心意:有的摆陶制小花瓶,插着刚摘的野菊;有的压着皱巴巴的便签纸,写着“奶奶,我考试满分”;有的种着小冬青,树干系红绳,绳结塞着晒干的银杏叶。还有位老奶奶蹲在碑前,把刚煮的韭菜饺子放在石台上,轻声说:“老头子,今天你生日,趁热吃。”风掀起她的银发,蔷薇花瓣飘落在饺子上,像给老伴儿的礼物。
主路尽头的玻璃休息亭里,摆着木质长凳、旧杂志和装满温水的保温桶——是给扫墓人准备的。亭外花架爬满蔷薇,粉白花朵坠满枝头,风一吹花瓣飘进亭里,落在某人腿上的相册上。相册里是小姑娘的成长照:羊角辫幼儿园、校服高中、大学毕业照,最后一张她抱着毕业证笑,背景是校园梧桐树。

纪念堂的玻璃门贴着“里面有空调,请轻声说话”。推开门,墙上挂着老照片:穿中山装的老人下棋、碎花裙阿姨做饭、军装叔叔抱婴儿、运动服小伙子跑马拉松,下面标签写着“张爷爷爱下棋”“李阿姨会做红烧肉”。墙角留声机放着邓丽君的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旋律像水流满房间,裹着照片里的故事慢慢飘。
花房的门开着,管理员阿姨在浇月季,笑着说:“忘了买花就来拿,不要钱。”喷壶洒出细雾,沾在花瓣上像串水晶。红色玫瑰、粉色月季、紫色薰衣草,每盆都长得精神,像等着谁把它们带回家。傍晚夕阳铺在墓地上,碑身泛暖光,青石板小路成了金红色,风里还飘着槐花香和饺子香。

走出陵园时,回头看侧柏林的光斑在跳,池塘白鹅在游,墓区小冬青在晃。原来墓地不是冷的,这里有风有花有鸟,有活着的牵挂,有逝去的温度。朝阳陵园的样子,不是“墓地”的样子,是“家”的另一种模样——藏着思念,藏着故事,藏着永远不会消失的爱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