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的秋总来得急,清晨出门还飘着槐叶的碎金,傍晚风里就裹着些凉。我沿着八宝山人民公墓的西小径走,路过几丛开得晚的野菊,忽然看见朱红色门楣上的“普渡园”三个字——比旁边的松柏丛矮一些,门檐下挂着串风干的葫芦,倒像邻居家的小院。推开门是条铺着青石板的路,两侧的壁龛墙修得齐整,浅米黄色的石材上嵌着一方方小格子,每格边缘都雕着细得要凑近才看得见的云纹。最妙的是每个壁龛下方都有块巴掌大的陶瓷托,有的放着玻璃罐里的干花,有的摆着迷你的陶制小茶杯,甚至有个托里立着支褪色的羽毛球拍——管理员张叔说,那是去年一个小伙子放的,他爸生前爱打羽毛球,“每次来都要擦一遍拍框,说‘爸,我最近球技又涨了’”。不像传统墓地那样隔着泥土和墓碑,这儿的每一寸空间都沾着生活的气儿,连壁龛的门都不是沉重的石材,而是嵌着磨砂玻璃的木框,阳光透过来,能看见里面摆着的老照片边角泛着暖。张叔在这儿守了八年,说起普渡园的故事,嘴角总带着点软乎的笑。上周有位穿藏青色外套的阿姨,蹲在壁龛前挪多肉,花盆是那种最普通的塑料盆,里面的桃蛋长得圆滚滚的——那是她父亲生前在阳台养的,“老头走之前还说,等冬天要把多肉移到卧室飘窗上”,阿姨用湿巾擦了擦壁龛的玻璃,把多肉往托里推了推,“放这儿正好,阳光和家里阳台一样”。还有每年春节,总有几户人家来贴春联,不是那种大红的福字,是用毛笔写的小对联,春到人间暖,福临心头安”,字里行间带着点歪歪扭扭的认真,张叔说,这些春联要留到清明才摘,“风吹雨淋的,纸边卷起来,倒像老头老太太在家贴的那样”。我蹲下来看其中一个壁龛,玻璃里面压着张手写的便签,字是小学生的铅笔字:“爷爷,我这次数学考了98分,比上次多5分哦”,便签旁边摆着颗糖,糖纸是那种印着卡通图案的,显然是孩子攒了好久的。站在普渡园的平台上往远处看,能看见西山的轮廓笼着层淡蓝的雾,风里飘着槐叶的香——不是那种让人鼻酸的肃穆,是像坐在老家院子里,听长辈念叨家常的安心。其实所谓的“壁葬”哪里是“葬”呢?不过是把想念找了个地方安放:是父亲的多肉,是儿子的羽毛球拍,是孙子的满分试卷,是那些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变成触手可及的细节。张叔说,有时候深夜值班,会看见有人坐在台阶上,对着壁龛说话,声音轻轻的,像跟家里人唠嗑,“有次一个姑娘说‘妈,我今天学会做你爱吃的红烧肉了’,说完就笑,眼泪掉在陶瓷托上,溅起小水花”。太阳快落山的时候,我往回走,路过门口的葫芦串,风一吹,葫芦碰撞的声音脆生生的。身后传来张叔的声音:“明天要降温,记得加衣服啊”——像邻居大爷的提醒。原来最动人的告别,从来不是隔着厚厚的泥土说“再见”,而是把亲人的温度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,让风里的槐香、阳光下的玻璃、托里的多肉,都变成“我还在想你”的证据。普渡园不是“终点”,是“续篇”:那些没做完的梦,没说够的话,没陪完的路,都在这儿,继续着。

八宝山人民公墓普渡园壁葬墓地-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