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的凤凰山陵园,山脚下的晚樱正落得纷纷扬扬,我踩着细碎的花瓣往上走,保洁的李阿姨蹲在墓碑前擦灰,蓝布围裙沾了点樱花瓣。她抬头看见我,笑着招呼:“姑娘,来给家里人送花啊?”我摇摇头,说想问问这儿有多少墓位。她直起腰,用袖口擦了擦额头,手指向山坡上的松柏:“多着呢,从山底到山顶,排得满满的,像夏夜的星星,数不过来。
后来找到管理处的张姐,她正坐在窗户边整理资料,阳光穿过绿萝的叶子洒在登记本上。她翻了两页,指尖停在“2024年3月”那一行:“目前在册的墓位大概12000个,传统立碑占八成多,剩下的是生态葬——树葬的树都在西边的林子里,花坛葬就在山脚下的月季园里。”她把笔放下,指了指墙上的园区地图:“松涛区是80年代建的老区域,最老的墓碑是1987年的,现在那片的柏树都快两层楼高了;竹韵区是去年新辟的,年轻人喜欢,有的墓碑刻着漫画,有的刻着逝者的口头禅,上周还有人来给妈妈做了个带二维码的墓碑,扫开能看她年轻时跳广场舞的视频。”

跟着张姐往松涛区走,脚下的青石板路有些磨损,墓碑的石材泛着旧旧的米黄,刻字是工整的宋体,很多名字后面跟着“一九三〇——二〇一五”这样的年份。走到第三排,张姐停住:“你看这块,是个小学老师的,生前教了三十年语文,墓碑上刻着‘桃李春风一杯酒’,每年清明,她的学生都来,带一大束桃花。”再往前,有块小小的墓碑,只有半米高,刻着“小豆豆,愿你在天上有吃不完的糖”,旁边的泥土里种着满天星,嫩绿色的芽刚冒出来。张姐轻声说:“这是去年夏天葬的,孩子才五岁,妈妈每周都来,说要陪她长大。”
我们转到竹韵区,这里的墓碑更小巧,有的是浅灰色花岗岩,有的是木质,刻字用了行楷,更活泼。有块墓碑上刻着一只狗,下面写着“阿黄,等我老了,再来陪你跑”,旁边摆着狗绳和骨头形状饼干;还有块墓碑刻着“爱炒股的老陈”,附一行小字“这次终于没亏”,张姐笑着说:“老陈生前总跟儿子说‘等我走了,墓碑上得写这个’,儿子真照做了,说这样爸爸能开心。”
往回走时,碰到一对老夫妻在摆花,老爷爷蹲在地上把菊花摆成心形,老奶奶摸着墓碑说:“老头子,今年桂花开得早,我给你带了桂花香囊。”张姐悄悄说:“他们儿子在国外,每年清明都自己来,已经坚持十年了。”风里飘来槐花香,我望着山坡上的墓碑,突然觉得那些数字鲜活起来——12000个墓位,不是冰冷的统计,而是12000个关于思念的坐标:有爱吃红烧肉的爸爸,有爱跳广场舞的妈妈,有没长大的孩子,有陪了一辈子的宠物。
离开时,张姐站在门口挥手:“下次来可以去西边林子看看,树葬的地方每棵树下面都有小牌子,写着逝者名字,风一吹叶子沙沙响,像在说话。”我望着山上的松柏,阳光穿过枝叶洒在墓碑上,那些数字突然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,每一个在这里的人,都没有被忘记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