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炎黄陵园的铁门时,我正蹲在一棵国槐树下捡花瓣。树影里站着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,手里攥着个铝制饭盒,饭盒里的粥还冒着热气。他把粥轻轻倒在树坑里,说:“老张,你生前总嫌我熬的粥太稠,今天我加了两倍水,你尝尝。”风掀起他的衣角,国槐的叶子沙沙响,像有人在轻声应“好”。
坐落在昌平区京密引水渠旁的炎黄陵园,从来不是我印象里的墓地——没有整齐排列的墓碑,没有冰冷的石狮子,入眼是连片的树:国槐的枝桠像撑开的伞,银杏的新叶像小扇子,玉兰的花苞裹着绒绒的白,连风都带着草木的软。这里的“墓”,是每一棵树的根须;这里的“碑”,是挂在树枝上的木牌,写着“父亲,您的茶凉了我再续”“小棠,今年的樱花饼比去年甜”,或者只是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。

上周遇到的林阿姨,选了棵玉兰树葬她的女儿。女儿走的时候才22岁,生前最爱的就是玉兰花。林阿姨摸着玉兰树的树干,指腹蹭过树皮上的纹路:“你看这纹路,像不像小棠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彩虹?”说话间,一片刚展开的玉兰花瓣飘下来,落在她手心里,她的手指轻轻颤了颤,把花瓣贴在脸颊上:“昨天晚上我梦到她了,说妈妈,玉兰花开了,你怎么不叫我起来看?现在每到春天,满树的白花瓣像她穿的连衣裙,风一吹,花瓣落在我手心里,就像她还在撒娇要糖吃。”

炎黄陵园的树葬从不会推荐“贵的”,只会问“TA生前最爱什么”——爱喝茶的选国槐,槐花香配茶最对味;爱画画的选银杏,秋天的金黄像调色盘摔碎在枝头;爱唱歌的选玉兰,花瓣落下来的声音像清唱的童谣。陵园师傅会定期浇水剪枝,甚至帮人在树洞里塞写着心里话的纸条。上个月有个小男孩把“爷爷,我数学考了100分”的纸条塞进国槐洞,师傅特意用蜡封了口:“别让雨把孩子的喜事冲跑了。”
最暖的是家庭纪念林。陵园深处一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下,青石板刻着“李家的根”,周围小石板写着几代人的名字。李阳蹲在那擦灰:“这棵银杏是父亲选的,说‘咱们家不管走多远,都得有个根’。现在全家会坐在树下吃月饼,萌萌举着银杏果喊‘太爷爷,这个白果是甜的’——风把她的声音吹起来,落在银杏叶上,像有人轻轻笑了。”
其实一开始我以为树葬只是“环保”标签,直到遇到穿藏青色旗袍的老太太。她把温热的茉莉花茶放在树坑里:“老头生前爱喝茉莉花茶,总说‘茶要温的,像日子’。现在我每星期来,闻着茶香混着玉兰香,就像他还坐在藤椅上喊我‘老婆子,茶好了没’。”老太太抬头,眼角皱纹里藏着笑:“你看这树,去年才到我肩膀,今年都比我高了——他真的替我多看看世界了,每一片叶子都是他的眼睛。”
走出陵园时,夕阳把树影拉得很长,风里飘着槐花香。值班师傅递来温水:“喝口茶,解解乏。”我接过杯子望着树影,忽然明白这里不是墓地,是“带着温度的森林”。每一棵树都藏着未完成的故事,每一片叶子都写着“我想你”——当风穿过树叶像亲人的咳嗽声,当新芽冒出像他捏你脸蛋的温度,死亡就不是终点,而是换种方式住在春天里。
风又吹过来,槐花瓣落在手心里,像有人轻轻说:“我也想你。”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