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攥着母亲的死亡证明站在天堂公墓的入口。指尖的凉意顺着胳膊往上爬,直到接待室的阿姨把一杯温蜂蜜水塞进我手里,轻声说“先缓一缓”,我才忽然反应过来——我是来给母亲“占”一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的。

很多人说起“公墓预约”,第一反应是“复杂”“麻烦”,可真走下来才发现,那些所谓的“流程”里,藏着好多“小心思”。比如预约需要的材料:逝者的身份证复印件、派出所开具的死亡证明、能证明亲属关系的户口本页——阿姨翻着我的材料时,特意把母亲的身份证放在最上面,说“要让她的名字先‘进’陵园的门”。她的指甲剪得很短,指腹有旧年做农活的茧子,碰到我手背时,像母亲生前的温度。还有照片的要求,线上预约时要传死亡证明的清晰照,我拍了三遍才合格——第一遍手抖得厉害,第二遍光线太暗,第三遍站在陵园的台阶上,阳光正好穿过香樟树的缝隙,把红章照得亮堂堂的。后台审核通过的短信发来时,我正在煮母亲爱吃的南瓜粥,手机震动的瞬间,粥香裹着桂香飘过来,像母亲在说“做得好”。

天堂公墓预约-1

预约的方式有两种,线上像“快节奏的问候”,线下像“慢下来的告别”。线上的微信公众号界面很干净,“预约服务”的按钮用了暖黄色,像陵园里的路灯。填信息时,“逝者姓名”那栏我写了三遍——第一次写成“妈妈”,第二次写成“母亲”,第三次才郑重写上她的全名“李桂兰”。其实系统没说不能写“妈妈”,可我总觉得,要把她最正式的名字写上去,就像她当年送我去上大学时,在报名单上写的那样。线下的话,接待室的窗户对着一片月季园,粉色的花正开着。桌子上的预约表是竖版的,行距很宽,阿姨说“方便老人写”。我坐在木椅子上,握着按动式钢笔——不用拧笔盖,她特意准备的,因为很多人手抖拧不开。笔尖划过纸页时,“李桂兰”三个字的最后一笔拉得有点长,像母亲织毛衣时多出的那根线。

预约成功后的第三天,我带着母亲的毛衣去陵园。那是她去年秋天织的,米白色,领口有个桂花形状的扣子。走到松园3排5号——我预约的位置,张叔正在给松树浇水。他放下水壶,指了指脚下的土:“这土我昨天刚翻的,加了点腐叶,软得很,你妈会喜欢。”风把他的草帽吹到地上,我弯腰去捡,看见他鬓角的白头发,像母亲的白头发。张叔说,每个预约的位置,他都会提前翻一遍土,“就像给客人收拾房间”。我蹲下来摸了摸土,温温的,像母亲的手。

天堂公墓预约-2

离开陵园时,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手里的预约单被风掀起一角,我忽然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话:“人走了,不是消失,是换了个地方等你。”其实所谓“天堂公墓预约”,哪里是“预约一块地”,明明是“预约和母亲的下一次见面”——预约的是松树下的阳光,是月季园的花香,是张叔的温水,是接待室的按动笔,是每一个能坐下来和她说话的黄昏。

那天晚上,我把预约单夹在母亲的相册里。相册的最后一页,是她去年秋天在桂树下拍的照片,她笑着,手里举着一串桂花,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,像现在窗外的风。手机里忽然收到陵园的短信:“松园的桂花要开了,有空来看看。”我望着窗外的月亮,忽然觉得,母亲就在月亮里,正拿着桂花串,等我去赴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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