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玉兰花的甜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福田公墓朱红色的大门前。门楣上的“福田”二字是启功先生写的,笔锋里藏着几分温润的烟火气——和我想象中“公墓”该有的肃穆不太一样,倒像走进了北平城巷子里的老院子。
能不能进”这个问题,其实答案很明确:能,但需要一点小准备。现在福田公墓实行预约制,提前在公众号“北京福田公墓”上填好信息就能约,每天限额500人,现场也能扫二维码登记,但早去更稳妥——比如我今天8点到,门口只排了三两个人,保安大叔一边查健康码一边笑着说:“春天玉兰开的时候,排队得绕到巷口呢。”开放时间是8点到16点,下午三点半就不让进了,要留时间给工作人员清园,这点得记好。
往里走两步,梧桐叶在脚下铺出浅金的路,第一个遇到的“老熟人”是老舍先生。他的墓在银杏林边上,汉白玉石碑上刻着郭沫若题的“老舍先生之墓”,字是行楷,带着点飞扬的气——倒像先生写《茶馆》时的笔锋。墓碑背面是胡絜青女士写的“舒舍予”三个字,笔锋软了些,像怕惊着睡着的人。墓前摆着几枝白菊,还有本翻旧的《四世同堂》,书角卷着,书页上有铅笔划的线:“我热爱北平,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。”风掀起书页,银杏叶飘落在书上,像先生笔下北平的秋,连风都带着温度。

再往深处走,绕过一座爬满常春藤的碑亭,就是曹禺先生的墓。他的墓碑是黑色大理石,上面刻着自己写的“戏如人生”——四个字里藏着《雷雨》的雷雨交加,藏着《日出》的纸醉金迷,藏着他一辈子对戏的痴。墓前有个小玻璃罐,里面装着几张小剧场的节目单,是最近演《雷雨》的剧组放的,纸条上写着:“曹老师,今天的繁漪演得很用力,您要是看着,别嫌我们吵。”旁边的冬青丛里,还插着枝野蔷薇,花瓣上沾着晨露,像谁偷偷带来的小礼物。
其实福田公墓里的名人,远不止这两位。比如音乐家李焕之,《社会主义好》的旋律就是他写的,墓前常有老人跟着哼两句;比如考古学家夏鼐,墓碑上刻着他最爱的“考古如侦探”;还有画家吴作人,墓前的石板上,总摆着小朋友画的向日葵——都是些藏在岁月里的名字,却因为这样一个地方,和普通人的生活有了牵连。

走出公墓时,门口的卖花摊摆着刚剪的二月兰,摊主阿姨说:“这花是公墓里摘的,老舍先生生前爱养。”我买了一束,插在包里,风里飘着花的香,混着巷口煎饼摊的葱香。忽然想起刚才在老舍墓前遇到的老奶奶,她蹲在地上擦墓碑,擦得汉白玉发亮,嘴里念叨着:“舒先生,我家小孙子今年上初中,读你的《济南的冬天》,说要写篇作文给你看。”阳光穿过玉兰树的枝桠,落在她的银发上,像撒了层碎金。
原来所谓的“名人”,不过是些把日子过成故事的人;所谓的“公墓”,不过是个让故事继续的地方。福田公墓从来不是什么“名人圣地”,它更像北平城的一个老院子,里面住着些老朋友,你随时可以来,带一束花,说几句话,风会帮你传到他耳边——就像先生们生前写的那些文章,从来不是为了挂在墙上,而是为了暖在人心里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