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德胜门公交站,风裹着春寒往领口里钻,张阿姨把裹着保温桶的蓝布又紧了紧——桶里是刚蒸好的枣泥糕,糖霜还沾着蒸笼的热气,是老伴生前最爱的甜口。她抬头看了眼站牌上的“景仰园专线”标识,指尖碰到口袋里的老年卡,想起上周王师傅说的“阿姨您早来五分钟,我留前排位置给您”。

公交站的电子屏刚跳到6点,银白色的班车就稳稳停在站台边。王师傅从驾驶座探出头,帽檐下的眉毛挑了挑:“张姨,这儿呢!”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,帮着把张阿姨的布包放进去——那里面除了糕,还有老伴爱吃的花生米和一瓶二锅头。车厢里已经坐了几位老乘客:李大爷抱着轮椅靠在前排,周阿姨举着保温杯跟人唠家常,小张姑娘蹲在过道里整理刚买的白菊花。“慢点儿”“小心台阶”“我帮你扶着”,这些话像春水里的涟漪,在车厢里晃开。

北京景仰园骨灰林班车-1

车过西三旗的时候,太阳刚爬上高楼顶。坐在后排的小姑娘凑过来,鼻尖沾着点菊花瓣:“奶奶,您的糕好香呀。”张阿姨笑着掀开布,甜香瞬间漫开:“来,尝一块?”小姑娘摇摇头,举了举手里的花:“这是给我妈妈的,她以前也总做枣泥糕,说比外头卖的甜。”车厢里静了一瞬,周阿姨递过来一张纸巾,李大爷把窗户关小了些——风里的菊花香混着糕香,飘得很慢很慢,像有人轻轻拍了拍每个人的后背。

七点四十,班车稳稳停在景仰园门口。工作人员早站在台阶下,帮着扶老人、拎祭品。张阿姨刚迈出车门,王师傅就从后备箱拿出一副拐杖——是上回她忘在车上的,木柄擦得锃亮,还缠了圈红布。“慢点儿,”他说,“我十点在这儿等您,要是逛得久,就给我打电话。”张阿姨接过拐杖,指节蹭到王师傅的手背——凉得很,可拐杖柄是热的,像有人握了很久。

北京景仰园骨灰林班车-2

其实景仰园的班车早成了老乘客的“老伙计”。德胜门的起点站,每天早6点、7点各发一班,下午1点、2点返程;清明冬至人多的时候,会加开3点的加班车。司机师傅们都有本“乘客笔记”:李大爷的轮椅要靠左边门,周阿姨的水杯总落在座位缝里,小张姑娘每次都要帮人扶着婴儿车。上回有位外地来的小伙子找不到班车,王师傅特意绕了两公里去接他——小伙子抱着骨灰盒,哭着说“我妈生前总说北京的车多,怕我找不到路”,王师傅拍着他的肩膀:“有我在,错不了。”

下午一点,返程的班车里飘着淡淡的菊花香。张阿姨坐在前排,手里抱着空保温桶——枣泥糕都放在老伴碑前了,她留了一块给王师傅。车过回龙观时,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她摸着怀里的拐杖,想起老伴以前总念叨“这人啊,最怕的是冷”。可今天的风里全是热乎气儿:是李大爷递过来的热茶,是周阿姨给的暖宝宝,是王师傅擦得发亮的拐杖,是小姑娘举着的菊花,是满车厢里“慢点儿”“小心”“我帮你”的念叨。

车到站的时候,张阿姨把糕递给王师傅:“甜的,你尝尝。”王师傅咬了一口,眼睛弯成月牙:“跟我妈做的一个味儿。”张阿姨笑着下车,回头挥挥手——班车的尾气里,还飘着枣泥糕的甜香,像某种温柔的约定:明天,后天,下次,它还会在这儿等你,带着满车厢的热乎气儿,把你送到想念的人身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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