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宝云岭还裹着淡乳色的雾,松针上的露水坠下来,砸在青石板上,发出极轻的脆响。沿着石阶往上走,两旁的侧柏像穿了墨绿长衫的老人,静静站着,把山脚下的车流声都挡在了雾外。这里没有想象中墓园的肃穆压抑,倒像走进了一座藏在山里的庭院——连风都走得慢,带着松脂的香气,裹着远处传来的鸟鸣。

宝云岭的陵墓从不会抢山的风头。它们顺着山坡的走势铺展开来,青灰色的石碑嵌在草坡里,像给山系了排温柔的纽扣。有的石碑刻着简洁的梅枝,一笔一划都带着清劲;有的刻着串葡萄,颗粒饱满得像要滴出汁来——听守园的张叔说,那是位种了一辈子葡萄的老果农,生前总说“要把葡萄种到云里去”,现在倒真的把葡萄刻进了云底下的石头里。还有的石碑什么花纹都没有,只刻着“阿菊”两个字,笔画歪歪扭扭,像刚学写字的孩子写的——后来才知道,是位老爷子给老伴刻的,他说“她一辈子最怕麻烦,连名字都要写得简单”。

第三排第7号的石碑前,总摆着些有意思的小物件。春天是一束野蔷薇,夏天是个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罐,秋天是串晒干的桂花,冬天是个裹着红布的暖水袋。最近去看,碑前多了个掉了漆的铁皮文具盒,盒盖上贴着奥特曼的贴纸,盒里装着半块没吃完的水果糖——应该是孩子的妈妈放的。张叔说,那孩子走的时候才7岁,最喜欢奥特曼,总说要“打跑所有的怪兽”。有次下雨,他看见孩子妈妈蹲在碑前,把文具盒抱在怀里,轻声说“宝宝,雨淋不到你的奥特曼”,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,打湿了文具盒上的贴纸,却没打湿她眼里的光。

宝云岭墓园墓地的陵墓-1

正午的阳光穿过松枝洒下来,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。石凳上坐着位穿藏青外套的老人,手里拿着张旧照片,照片上是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,笑得露出两颗虎牙。老人用手指抚过照片上的脸,轻声说“你看,这山的样子没变,你最爱的那棵老槐树还在那边”—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,山后确实立着棵老槐树,枝桠像撑开的大伞,树皮上刻着“1998年,我们一起爬上来”的字样。风把老人的话吹得飘起来,落在旁边的石碑上,像有人轻轻应了一声“嗯”。

傍晚的时候,雾散了,宝云岭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。远处的山尖染着夕阳的橙红色,像被揉碎的霞光撒在上面。有位姑娘抱着束百合走过来,蹲在碑前,把花轻轻放在石台上,说“妈,我今天拿到了教师资格证,像你以前那样”。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,掠过石碑上的“李老师”三个字,像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。

宝云岭的陵墓从不是冰冷的终点。它们是山的一部分,是风的一部分,是后人心里的一部分。就像张叔说的“这里的每块石头都有温度,因为刻着的不是名字,是活着的日子”。当你站在石碑前,听风穿过松枝,看阳光洒在石缝里的小花上,总会觉得——那些离开的人,从来都没走,他们就藏在松脂的香气里,藏在野菊花的花瓣里,藏在每一次吹过的风里,等着我们来,坐一坐,说一说,把没说完的故事,接着讲下去。

宝云岭墓园墓地的陵墓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