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风裹着槐叶落在北京长城华人怀思堂的青石板台阶上,我蹲下来捡,槐叶边缘泛着浅黄,叶脉里还凝着夏天的绿。顺着台阶往上走,朱红门楣上“怀思堂”三个鎏金大字浸在阳光里,暖得像旧时候的糖瓜——这是我对怀思堂的第一印象,没有想象中陵园的压抑,倒像走进了一处藏着故事的院子。
顺着京藏高速往北,过了居庸关那座雄赳赳的烽火台,再拐进一段飘着槐香的柏油路,怀思堂就藏在燕山脚下。周围是密得能攥出绿汁的树林,院子里几棵古松是建园时特意保留的,枝桠张得像老辈人张开的臂弯,漏下的阳光碎成金片,落在青石板路上。我跟着工作人员逛,看见碑廊的石缝里窜出三叶草,浅粉色的蝴蝶停在叶尖,连风都慢下来。站在露台往山脊望,长城的烽火台像串在青黛色绸子上的珍珠,远远的,好像能听见风里飘来的驼铃——工作人员说,很多家属就是冲这“长城根儿”来的,“把亲人放在长城旁边,像守着老祖宗的家,踏实”。
怀思堂的“怀”不是刻在碑上的字,是渗进日子里的暖。张阿姨每年清明都来,提个玻璃罐,里面装着琥珀色的槐蜜,标签上是她歪歪扭扭的字:“老周的蜜”。她跟我念叨,三十年前他们刚结婚,住在附近的羊台子村,春天一起爬怀思堂的古松摘槐花,老周爬树,她在下面举着竹篮,槐花落进篮子里,沙沙响。“现在他走了,我每年带罐蜜来,让他闻闻当年的味儿。”工作人员会把这些小故事记在本子上,有的刻进碑文——“爱爬树摘槐花的老周”“爱吃炸酱面加两颗蒜的老张”,连碑座的瓷片照片都是暖的,阳光照过来,照片上的人眼尾泛着笑,像活着的时候那样。还有户人家,在碑前种了棵小柏树,每年来量身高,刻痕从齐腰到过肩,去年小姑娘把中考准考证埋在树底下,说:“奶奶,我考上重点了,你看呀。”
怀思堂没有那种冷森森的距离感,倒像个“装着思念的生活场”。秋天银杏叶落的时候,满院都是金叶子,有妈妈蹲在地上捡,把最圆的那片夹进笔记本,说要寄给国外的儿子:“他爸爸走的时候,他在巴黎读书没赶上,现在每年让我寄点银杏叶,说叶子上有爸爸的温度。”清晨晨练的老爷子,会顺道给碑前的月季浇浇水:“都是邻居,帮个忙。”放学的小朋友背着书包跑过来,往碑前放颗水果糖:“爷爷以前给我买的橘子糖,甜得很。”工作人员说,他们最开心的,是听见家属说“这儿像家”——“不是把人送走,是把思念留在这儿,让活着的人有个地方能说说话,能摸摸碑上的温度,能看见树在长、花在开,像逝者还在身边。”
离开的时候,风里又飘来槐香,我把捡的槐叶夹进笔记本,叶脉清晰得像思念的纹路。远处长城的烽火台染着夕阳,怀思堂的窗户透出暖光,有人在里面烧茶,茶香混着槐香飘出来。原来最好的怀思,从来不是眼泪里的告别,是把对方的痕迹留在每一片叶、每一朵花、每一缕风里,留在长城脚下的日子里——就像怀思堂的名字,“怀”是牵挂,“思”是记得,而长城是根,把所有的思念,都稳稳地接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