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天堂公墓的入口,看一位穿藏青外套的老人对着导览牌揉眼睛。他的手指划过塑料膜上的小字,嘴里念叨着"松涛园...兰蕙苑...青竹岗",像在唤老伙计的名字。旁边卖花的阿姨递给他一支白菊:"大叔,找松涛园吧?沿着主路走,闻得到松针味就到了。
其实第一次来天堂公墓时,我也对着导览牌数过"有几个名字"。那是去年冬天,帮邻居阿姨送她先生的骨灰。管理员张叔拎着铜钥匙走在前面,钥匙串晃出清脆的响:"别光看牌子上的数字,每个名字都有温度的。"沿着主路走两百步,松涛园的入口立着块老石头,上面刻着"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"。张叔摸了摸石头上的纹路:"这园子里住的大多是退休教师、老工人,从前在单位里都是'顶梁柱'。上次有个老工程师,临终前说要选松涛园,因为年轻时在东北林场插队,听了半辈子松涛声。"风掠过松枝,真的传来像海浪一样的响,我忽然懂了——那不是风声,是一群老人把从前的时光,种进了每一棵松树里。
绕过松涛园的银杏林,兰蕙苑的香就飘过来了。矮矮的竹篱笆上爬着金银花,每排墓碑前几乎都有小盆栽:茉莉、月季、多肉,甚至有盆长得歪歪扭扭的向日葵。张叔蹲下来给一盆茉莉浇水:"这是上周小夏种的,她妈妈生前开了间花茶店,总说'兰香太雅,茉莉才是人间的香'。"墓碑上的照片里,女人扎着麻花辫,捧着个白瓷杯笑。兰蕙苑的名字里没有"花",可整个园子都浸在花香里——那是女儿把妈妈的"人间味",永远留在了这里。
再往深处走,青竹岗的竹子长得直挺挺的,像一排站着的士兵。张叔指着最里面的墓碑:"那是老周,以前是刑警,抓过三个杀人犯。临终前说要选青竹岗,因为'竹子直,像警服的肩章'。"墓碑旁立着根旧鱼竿,竿身磨得发亮:"是他儿子放的,说爸爸退休后总想去钓鱼,没来得及。"风穿过竹梢,发出细碎的响,像有人在说"没事,慢慢来"——原来青竹岗的"直",从来不是生硬的倔强,是一个老警察把"正义"二字,种进了每一节竹骨里。
那天离开时,我在入口的石凳上坐了会儿。夕阳把松涛园的影子拉得很长,兰蕙苑的茉莉香飘过来,青竹岗的竹影晃在脚边。忽然明白,我们问"天堂公墓有几个墓地名称",其实是在问"有多少种思念的模样"。松涛园是"想你年轻时的模样",兰蕙苑是"想你身上的花香",青竹岗是"想你从未弯过的腰"——那些名字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标识,是每一段生命故事的封面,是每一份思念的形状。
后来再去,我没再数导览牌上的数字。倒是看见松涛园的石桌上多了副象棋,兰蕙苑的茉莉开了花,青竹岗的鱼竿旁多了个小水桶。张叔笑着说:"昨天有个小伙子在青竹岗放了桶鱼食,说爸爸要是钓到鱼,得有东西喂。"风里飘着桂香,像有人在说"来了?坐会儿"。原来天堂公墓从来不是"存放骨灰的地方",是让思念有处可栖的家园——每一个名字,都是给思念的"家"取的小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