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蹲在父亲的墓碑前擦照片。不远处传来细碎的问话:“同志,天堂公墓有几个墓地啊?”抬头看,是位穿藏青外套的大叔,手里攥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,鼻尖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粉笔灰——像极了父亲当年改作业的样子。
管理员小周没有立刻报数字,反而笑着指了指西边:“您看那片开樱花的地方,是春园区。三十多块墓碑都挨着能晒到上午太阳的位置,去年有位阿姨说,老伴儿生前爱蹲在阳台晒背,我们就把这片留成了‘阳光区’。往南走竹林后面是夏园区,四十来块,每块墓碑旁边都留了半米宽的石台——张叔每周来给老伴摆茉莉花,石台能接住清晨的露水,花能开得久点。秋园区在桂树底下,五十多块,每年中秋我们会给每块墓碑放一小块桂花糕,是门口老周记铺做的,甜而不腻。冬园区靠北,二十多块,旁边种着蜡梅,下雪天的时候,蜡梅香能飘满整个园区。”大叔的笔在笔记本上划得沙沙响,末了抬头问:“那……春园区第三排能不能留个位置?我老伴儿总说,樱花落的时候像雪,她想住在‘雪堆’里。”小周立刻点头:“没问题,我记在本子上,下周您来的时候,樱花树刚好抽新芽,能看着它长大。”
其实我第一次来的时候,也问过几乎一样的问题。三年前清明,我攥着父亲的死亡证明站在服务台,声音抖得像片被风刮着的树叶:“你们这儿……有多少个墓地?”管理员李姐没急着翻台账,反而递来一杯温蜂蜜水:“先喝口热的,我带您走走。”她带我穿过春园区的樱花树,停在第三排最里面的墓碑前——那是位老教师的墓,碑身刻着“桃李满天下”,旁边的石台上摆着十几支钢笔,笔帽都擦得锃亮。“这是陈老师的学生们送的,每年教师节都来,说陈老师当年用这支笔给他们批作文。”接着走到夏园区的竹林边,一块墓碑前摆着辆迷你自行车,车筐里插着朵塑料向日葵:“这是小宇的墓,他走的时候才七岁,妈妈说他最爱的就是骑儿童车,我们帮着把车固定在这儿,下雨的时候用伞罩着。”最后站在秋园区的桂树下,李姐指着一块刻着“爱妻周秀兰”的墓碑:“这是我负责的片区,周阿姨生前爱织毛衣,每年冬天我都会帮着把她织的围巾挂在碑上,说给叔叔‘暖脖子’。”那天风里的桂香特别浓,我摸着父亲墓碑旁的石台,忽然明白——原来我们问“有几个墓地”,从来不是要一个冰冷的数字,而是想知道:“这里,能装下我对他的想念吗?”
后来我慢慢发现,天堂公墓最动人的,从来不是“有多少个墓地”,而是每一个“额外”的细节。清明的时候,有外地的子女没法回来,管理员会帮着代祭——摆上他们寄来的食物,拍段视频发过去,说“叔叔阿姨,您家孩子让我给您带了最爱吃的卤牛肉”;中秋的晚上,公墓会点起小灯笼,每块墓碑前都挂一个,像星星落进了土里;冬天雪大的时候,管理员会提前半小时到,给每块墓碑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,方便来的人放花。上周我去给父亲送棉服,刚好碰到小周在帮张阿姨摆茉莉花:“张叔,您上周说阿姨爱喝茉莉花茶,我帮您泡了一杯,温的。”张阿姨抹着眼睛笑:“我家老周要是活着,肯定得说‘这姑娘比我还贴心’。”
风又吹过来,桂香裹着远处的笑声钻进衣领。那位藏青外套的大叔已经跟着小周往春园区走了,笔记本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,像极了父亲当年给我写的便签。我蹲下来,把父亲的照片擦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