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末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万安公墓的银杏道上。金黄的叶子落得慢,像谁把旧时光揉碎了,飘成一场不用打伞的雨——有的落在碑顶,有的沾在我袖口,还有一片刚好贴在第三排碑石的照片上,那是位穿月白旗袍的老太太,嘴角翘着,像在笑叶子的调皮。

入口处的老槐树是民国年间种的,树洞里塞着游客塞的祈福纸条,有的字迹被风浸得模糊,像被牙齿咬过的信角。卖花的阿婆守在树底下,竹篮里的铃兰还沾着晨露,她见我盯着篮子看,忽然说:"去年这时候,有个姑娘抱着整束铃兰站在最里面的碑前。她留着齐肩发,穿浅蓝连衣裙,坐了整下午,临走时把学生证压在碑角——那是她奶奶的碑,碑上刻着'民国二十三年生,爱唱《天涯歌女》'。"阿婆用袖子擦了擦竹篮沿,"姑娘说,奶奶生前最爱的就是铃兰,说这花'像能听见远处的声音'。"

往深处走,松柏的影子叠着影子,像铺了层深绿的绒毯。转角处的碑座上蜷着只三花猫,黄白相间的毛沾了点松针,见我过来,只抬了抬眼皮,又把脑袋埋回爪子里。不远处传来小孩的声音:"妈妈,这个爷爷的照片为什么是黑白色的?"蹲在旁边的女人摸了摸碑上的刻字,声音轻得像片银杏叶:"因为爷爷小时候没有彩色相机呀,但他的笑是彩色的——你看,碑缝里的小蓝花,就是爷爷去年帮我们种的。"小孩凑过去闻了闻,忽然笑出声:"真的!有太阳的味道!"

我顺着碑缝看过去,果然有几株三叶草混在蓝花里,叶片上的露珠闪着光。旁边的石凳上放着半块桂花糕,塑料纸还没拆开,应该是刚有人留下的——或许是某个老人,带着孙辈来给老伴送爱吃的点心,又怕凉了,特意用外套裹了三层。风忽然吹过来,把桂花糕的香气卷起来,飘向远处的松柏丛,像谁在说:"趁热吃,凉了伤胃。"

万安公墓墓地-1

走到公墓后半区时,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蜜色。我看见一位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,正用软毛刷擦碑上的灰尘——碑上的名字是"李淑兰",照片里的女人扎着麻花辫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老人擦得很慢,每一下都像在摸爱人的脸:"小兰,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糖芋苗,放了两颗蜜枣,甜得很。"他从布包里掏出保温桶,倒出半碗芋苗,热气裹着甜香飘出来,"上次你说想闻桂花香,我从门口摘了两枝,插在碑角的花瓶里——你看,开得正艳呢。"风把桂花枝吹得晃了晃,落下两朵花,刚好落在芋苗碗里。老人笑了:"你还是这么调皮,总爱抢我的桂花。"

万安公墓墓地-2

走出公墓时,门口的桂树落了我一身花。我摸着袖口的银杏叶,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说"万安是藏着思念的院子"——这里没有冷冰冰的石头,只有没说完的话,没寄出去的信,没唱完的歌。那些刻在碑上的名字,不是"终点",是"另一种见面的方式":就像奶奶当年织的毛线袜,虽然她不在了,但每到冬天,我摸着袜子上的针脚,还是能想起她坐在藤椅上织毛线的样子;就像今天遇到的铃兰姑娘、擦碑老人、问问题的小孩,他们带着思念来,带着温柔走,把每一次见面都变成了"再一次相爱"。

风又吹过来,裹着桂香和银杏叶的味道。我把袖口的银杏叶夹进笔记本,忽然听见身后有个声音:"姑娘,要花吗?"是卖花的阿婆,她举着一束铃兰,花瓣上还沾着夕阳的光,"给想念

万安公墓墓地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