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香气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中华永久陵园的“静松区”。石径旁的侧柏是1993年开园时栽下的,树影筛着阳光落在脚边,不远处的青灰色墓碑就藏在两棵柏树中间——碑身没有复杂的雕饰,只刻着“陈静之先生之墓”七个字,右下角的日期是“一九九三年十月十五日”。这是中华永久陵园最早的一座墓碑。
陈静之先生是北京三中的地理老师,一辈子都在讲华北平原的土壤、燕山的植被、泃河的流向。退休那年,他捧着报纸上的陵园报道找去园方,手指戳着“生态安葬”的字样说:“我教了一辈子地理,知道土地才是最实在的‘永久’。等我走了,把我埋在能看见燕山和泃河的地方,我要接着看槐花开,看河水绕着树林流。”园方被他的热情感动,特意在规划图里圈出一片松树林——那是陈老师说过“最像自然本来样子”的地方。
1993年秋天,陈老师的骨灰盒被放进粗陶坛里,埋进松树下的土坑。送别的学生捧着他生前收集的银杏果,撒在墓旁:“陈老师说过,银杏的根能扎进地下十几米,像我们的思念,不会断。”那天的风里飘着松脂味,还有学生念的《地理课本》片段:“华北的山不高,但每一寸土都藏着岁月;华北的河不宽,但每一滴水都连着过往。”
陈老师的墓碑成了陵园的“第一个坐标”。接下来的几年里,来这里安葬的人慢慢多了:有归国定居的老华侨,说“陈老师的树像家乡的相思林”;有退休的工程师,把自己设计的桥梁图纸烧成灰埋在旁边;还有一对年轻夫妇,把夭折的孩子葬在侧柏下,说“陈老师会帮我们看着他长大”。园方没有扩建这片“静松区”,反而把周围的土地留成了草地——就像陈老师说的,“自然不需要太多修饰,空着的地方,留给风,留给鸟,留给后来的人”。
现在的中华永久陵园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:有了生态葬区的青草碑,有了纪念林的银杏林,有了供后人写追思卡的文化长廊,但“静松区”的侧柏还是当年的高度,陈老师的墓碑还是当年的位置。每年清明,总有不认识的人来献花——刚入职的地理老师捧着新课本,来北京看孩子的老人带着家乡的槐花粉,甚至有游客专门绕过来,说“想找个能听见自然的地方坐会儿”。他们蹲在碑前,摸一摸泛白的刻字,有时候会轻声说:“陈老师,我来看你了。”风把这句话吹到松枝上,吹到泃河里,吹到更远的燕山脚下。
最早是谁的墓地”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名。它是陈老师手里翻旧的《中国地理》,是侧柏每年多抽的两根枝桠,是泃河年年绕过树林的波纹,是陵园对“永久”最朴素的理解——不是用石头堆起高冢,不是用金玉装饰墓碑,而是让每一个在这里的人,都能和土地、和自然、和后来的人保持一份永远的联系。就像陈老师墓旁的侧柏,根须扎进土里,枝叶伸向天空,每一圈年轮都在说:“看,我还在这里,和你们一起。”
风又吹过来,我摸了摸陈老师的墓碑,指尖碰到刻字的凹痕——“静之”两个字,像他当年在黑板上写的粉笔字,轻但有力。远处保洁阿姨拿着竹扫帚走过,对着墓碑笑:“这棵树是陈老师的‘老伙计’,每年都比别的树多抽两根枝。”我抬头看那两棵侧柏,枝叶在风里碰在一起,发出细碎的响,像陈老师当年讲课的声音:“同学们,看窗外的槐树,明年春天还会开同样的花——这就是自然的‘永久’,比任何石碑都结实。”
夕阳把松影拉得很长,我沿着石径往回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