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清晨总带着点清冽,我抱着用玻璃纸裹好的杭白菊,挤上了去凤凰山陵园的公交。车窗外的梧桐叶正往下落,一片接一片擦过窗沿,像谁藏在风里的信笺。凤凰山在城市东南郊,过了外环就能看见那抹黛青色的山影——山顶的松柏梳得齐整,像有人悄悄替它理过枝叶,连风都绕着走,怕吹乱了那片静。
下了车,石径两旁的松柏立刻裹住了视线。枝叶层层叠叠,漏下的阳光在地上铺成碎金,踩上去像踩着满地星子。转角处突然飘来桂香,循味望去,一株老桂树还缀着几朵细碎的黄,像撒在枝桠上的金粉。前面的墓碑前,穿藏青外套的老人正蹲在地上,用蓝底碎花手帕擦碑身,动作轻得像在拂去爱人发间的尘。"阿菊,今早买的桃酥还是热的,你最爱的椒盐味。"他的声音裹在风里,墓碑上的照片里,女人笑出两个梨涡,眼角的细纹里全是光。
沿着石阶往上走,每一层平台都藏着小惊喜:第三层的月季还开着最后一朵艳红,花瓣上沾着晨露;第五层的石桌旁,有人摆了罐橘子罐头——玻璃罐上还贴着超市的价签,应该是刚买的。墓碑大多是浅灰的麻石,刻的字都短,像平时唠的家常:"爸爸,你种的君子兰又抽芽了" "小囡,妈妈学会做你爱吃的糖芋苗" "老伴,今年冬天我买了新棉鞋,暖得很"。没有华丽的辞藻,倒像把日常的碎碎念,都刻进了石头里。半山腰的"思归亭"里,几位老人正围坐聊天,见我抱着花过去,穿驼色毛衣的阿姨立刻挪了挪位置:"姑娘来坐,刚烧的温水,喝口暖身子。"杯子是粗陶的,杯沿有圈裂纹,像家里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。
快到门口时,我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。夕阳正往凤凰山的腰际沉,把松柏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无数双温柔的手,轻轻抚过每一块墓碑。风里又飘来桂香,混着菊瓣的清苦,突然想起奶奶生前说的话:"桂香能留一整个秋天,就像人心里的念想——不是沉的,是飘着的,说不定哪天就钻进你袖子里。"原来凤凰山陵园从不是什么"冰冷的地方":这里有带着温度的手帕,有没凉透的桃酥,有刚开的月季,还有愿意递温水的陌生人。它更像个"没有围墙的家"——那些我们念着的人,就住在松柏深处,住在桂香里,住在每一次来时的风里。
傍晚的公交上,我摸着口袋里阿姨塞的桂花糖,糖纸是橘色的,像夕阳的颜色。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,可这一次,我忽然不觉得难过了——凤凰山的风会把我的想念带上去,落在桂树的枝桠上,落在墓碑的字里,落在那个有梨涡的女人的照片旁。就像奶奶说的,念想从来不是负担,是秋天的风,是桂香,是我们愿意一遍又一遍,来坐一坐的理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