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江湾路公交站的玻璃橱窗上凝着一层薄露,张阿姨攥着裹在报纸里的菊花,目光落在站牌旁那辆米白色中巴车上——车身上“惠灵山陵园”的字样像团温温的光,这是她第三个月准时来坐这趟车。车门刚打开,姜茶的香气先飘了出来,司机王师傅戴着洗得发白的鸭舌帽,正扶着一位拄拐杖的老人上车:“张姨来啦?老位置给你留着,暖壶里有姜茶,自己倒。
车厢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两度,扶手上挂着个绣着梅花的布袋子,里面装着温热的一次性杯子——这是王师傅媳妇熬的姜茶,说秋冬风硬,老人喝了能暖到骨子里。后排的李叔正帮新来的陈姐找座位,手里还举着个小台灯:“姑娘,你要是看路线图费劲,用这个照照,我上次跟王师傅要的。”陈姐接过台灯,指尖碰到扶手上的防滑垫,是那种带凸起颗粒的,握上去稳稳的。
王师傅握着方向盘,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:“咱们这条线串着老城区五个社区,早高峰前发三趟——六点半、七点、七点半,就是怕老人赶早车累着。下午两点半往回返,要是有特殊情况,提前打陵园电话,咱能调整时间。”上周有个姑娘赶车晚了五分钟,边跑边哭着喊“等等我”,王师傅立刻踩了刹车:“姑娘快上来!我绕个小弯,不耽误大家。”姑娘上车时,手里的向日葵花瓣都折了,王师傅递过去一瓶矿泉水:“先擦把脸,别让你妈看见你哭。”
车窗外的梧桐树影渐渐稀疏,远处惠灵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。张阿姨摸着手里的菊花,想起第一次坐这趟车的慌乱——她怕找不到陵园,怕车开得太快摔着,结果王师傅不仅帮她提花,还陪着走到墓碑前,说:“阿姨要是想跟叔叔说说话,就多待会儿,下午我等你。”从那以后,张阿姨每周都来,有时候还会帮新乘客指指路:“往右边走第三个路口,有卖茉莉花的,你妈要是爱花,买两枝就行。”
“王师傅,能停一下不?我去买碗馄饨。”后排的陈姐突然开口,“我妈以前最爱吃路口那家的荠菜馄饨,我想带一碗过去。”王师傅笑着打了转向灯:“行,我靠边,你慢点儿。”陈姐回来时,手里的馄饨还冒着热气,递了个茶叶蛋给王师傅:“给你留的,趁热吃。”王师傅塞进兜里,说:“晚上给媳妇带回去,她就爱这口。”
车子稳稳停在陵园门口,乘客们拿着花陆续下车,王师傅站在门口挨个叮嘱:“张姨慢走,下午两点半准时发车!”“李叔别忘拿你的保温杯!”“陈姐,馄饨凉了就倒了,别让你妈吃凉的!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车厢里的姜茶还飘着香,连风里都带着菊花的清味。
张阿姨走到老伴的墓碑前,轻轻放下花:“老头子,今天的车坐得稳,王师傅又给我留了热毛巾。你看,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橘子,甜得很。”风掀起她的衣角,远处的班车正准备往回开,喇叭声轻轻响了一下,像在跟故人打招呼。
其实这趟车从来不是普通的交通工具。它是清晨的热姜茶,是绕弯等待的五分钟,是乘客递来的茶叶蛋,是司机嘴里的“慢点儿”。它载着思念,载着牵挂,把活人的心意稳稳送到故人身边。就像王师傅常说的:“陵园领导总说,班车是连接活人和故人的桥,所以每一步都得走得暖,走得稳。”
下午两点半,班车准时启动,车厢里又坐满了人。有刚看完父母的姑娘,有替儿子来送花的老人,还有像张阿姨这样每周都来的“老乘客”。王师傅握着方向盘,目光望着前方:“下一站,江湾路——咱们慢慢走,不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