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西直门地铁站C口,风裹着街旁银杏的碎金片卷过来,张阿姨把怀里的白菊花往大衣里又塞了塞——她要去西静园看老伴儿,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坐“西静园专线”班车。远远看见那辆蓝白相间的大巴,车身上“安心伴您赴归程”的标语被晨光照得发亮,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半拍,像遇见了个熟悉的老邻居。司机李师傅正站在车门口擦扶手,手套上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蜡——天凉了,金属扶手冰手,他早上特意打的。看见张阿姨,李师傅笑着点头:“张姐,今天还是坐老位置?”张阿姨应着,爬上台阶时,李师傅悄悄扶了扶她的胳膊,像扶着自己的母亲。车厢里已经坐了几个人:住在万寿路的王大爷正揉着膝盖,他的折叠轮椅靠在车头,是李师傅帮他搬上来的;穿黑外套的小吴抱着个木盒子,眼睛红红的,旁边的阿姨递了杯温水,轻声说“我去年也是这样,慢慢就好了”。这趟班车的“小心思”藏在每一个角落。车门旁的便民箱永远敞着口,里面的创可贴是卡通小熊图案的——给小孩用的时候不会怕;风油精的瓶子擦得锃亮,瓶身贴了张便利贴:“头晕的时候涂太阳穴”;折叠伞上印着西静园的银杏叶logo,伞柄裹着软布,握在手里暖乎乎的。清明那阵儿,调度室的张姐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熬姜茶,保温桶放在车厢最后一排,蒸汽顺着桶缝钻出来,把整个车厢都熏得暖融融的。有位刚失去父亲的小伙子捧着姜茶哭了,说“我爸以前也总熬姜茶给我喝”,张姐没说话,只把自己的羊毛围巾解下来裹在他身上,说“天儿冷,别冻着”。“以前打车去西静园可难了。”张阿姨坐在靠窗的位置,手指摸着窗沿上的划痕——那是去年她不小心划的,李师傅没补,说“留着吧,像个记号”。“司机要么嫌路远,要么嫌不吉利,有次我等了一个小时都没打到车,站在风里哭。”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圆明园遗址,声音轻下来,“现在好了,这趟车定点发,门口就有站,上车还有人帮忙提东西。上回我拎着老伴儿爱吃的桂花糕,李师傅特意帮我放在座位旁边的置物架上,说‘别压着,大爷爱啃这个’。”小吴是上个月第一次坐这趟车,她抱着妈妈的骨灰盒,整个人缩在座位里,眼泪把盒身的绒布都打湿了。旁边的阿姨递过来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,说“我女儿去年走的,我第一次坐这趟车的时候,比你哭得还厉害”。阿姨的手帕上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,像妈妈以前用的香水,小吴接过,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出来。车厢里的人都轻轻垂下眼睛,没有人说话,却有人悄悄把窗户关小了点,有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腿上。“那趟车像个温暖的小房子。”小吴后来跟我说,“我以为全世界都在笑我脆弱,可车上的人都懂,懂我的疼,懂我的想。”下午四点,末班车的引擎声响起,车厢里飘着淡淡的菊花香。有人捧着刚从公墓取来的骨灰盒,盒身裹着枣红色的绒布;有人攥着烧完的纸灰袋,袋口系着个阿姨给编的小中国结;李师傅调低了收音机里的《空城计》选段,音量刚好能盖住窗外风声。车窗外夕阳把云染成橘红色,像小时候妈妈煮的番茄鸡蛋汤,落在每个人脸上,把泪痕都晒成温柔的光。这趟车不是简单的交通工具。它是清晨的一杯温水,是雨天的一把伞,是哭泣时递过来的手帕,是穿过悲伤的桥。它载着生者的思念,载着逝者的牵挂,载着人间最真挚的温度,从繁华闹市出发往宁静公墓驶去,再把那些带着思念的人轻轻送回有温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