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西直门公交站,梧桐树影还裹着些晨雾,第三根电线杆下已经站了几个拎着素色布包的人。他们抬头看了眼刚亮起的电子站牌,目光落在“万安公墓专线”那行小字上——这趟每天只发两班的班车,正等着把城市里的烟火气,慢慢驮向墓园的宁静里。

司机张师傅握着方向盘的手有层薄茧,指节上还留着昨天帮乘客提重物蹭的红印。他说这趟车开了八年,路线早刻进了骨子里:从西直门出发,经动物园、白石桥,沿万泉河路往西北扎,23公里的路程,刚好够乘客把手里的热豆浆喝到温凉适宜。“最早是中巴车,夏天闷得人直擦汗,现在换成了空调大巴,”张师傅拍了拍座椅靠背,“冬天我会提前半小时到车场,把座椅加热打开;夏天车顶的换气扇转得勤,不会让老人觉得闷。”他手机屏保是张老照片——2016年的中巴车身上,贴着他自己写的“万安公墓便民专线”红纸,字歪歪扭扭,却像块小暖炉,把当时等车的老人都招了过来。

第三排的李阿姨抱着束白菊,花瓣上还沾着她清晨在菜市场挑的露水。她每周三都坐这趟车,去看去世三年的老伴。布包里的桂花糕是刚从小区门口糕点铺买的,甜津津的桂花香裹着纸包渗出来——那是老伴生前最爱的,以前总说“你做的桂花糕太甜,可我就爱这口”。“以前骑自行车去要一个半小时,现在班车直接停公墓门口,省得我爬那道坡,”李阿姨摸着布包边角的补丁,“上次司机见我拎着布包往上走,赶紧过来扶了一把,说‘阿姨慢着,台阶刚洒过 water(水),滑’——你看,连方言都带着热乎气。”旁边的王大爷插了嘴,他攥着张皱巴巴的照片,是女儿二十岁生日时拍的,笑起来有两个酒窝。“我眼神不好,乘务员小周每次都扶我下车,还指着洗手间方向说‘大爷,左转第三个门,有扶手’,”王大爷抹了下眼角,“上周我忘带水,小周从自己包里摸出瓶矿泉水,塞我手里说‘您润润喉,别噎着’——比我家小子想得还周到。”

万安公墓墓地班车-1

车厢里的安静很特别,不是冷寂,是一种带着共鸣的“懂”。有人翻着旧照片,指尖抚过相框上的灰尘;有人摸着布包里的毛线围巾——那是妈妈生前织了一半的;有人望着窗外的树影发呆,风把发丝吹到额前,像有人轻轻碰了碰额头。乘务员小周背着个帆布包,里面装着创可贴、晕车药、老花镜,还有包薄荷糖——给那些哭红了眼的人含着。“上周有个小伙子第一次来,抱着骨灰盒手直抖,”小周说,“我递了杯温水,帮他把骨灰盒垫在软布上,说‘别着急,公墓里有引导员’,他抬头看我,眼睛红得像兔子,说了句‘谢谢’——其实不用谢,谁不是带着想念来的呢?”还有次一位老奶奶坐着坐着就哭了,肩膀一耸一耸的,旁边的阿姨默默递了张纸巾,没说话,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——那动作里藏着“我懂”,像两个同路的人,互相扶着走一段。

万安公墓墓地班车-2

傍晚五点,班车从万安公墓返程,夕阳把车厢染成暖黄色。李阿姨靠在窗户上打盹,布包里的桂花糕露出半个角,香味飘到前座;王大爷摸着女儿的照片,嘴角带着点笑,眼角却挂着泪;张师傅调了调电台,里面传来老歌《橄榄树》,旋律像风穿过梧桐叶。车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,路灯一盏盏亮起来,像有人举着小灯,在等晚归的人。

这趟班车从来不是“从A到B”的交通工具。它载着清晨的豆浆香,载着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载着布包里的桂花糕、毛线围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