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沿着惠灵山陵园的步道往上走。银杏叶刚黄了半树,阳光穿过叶缝洒在青石板上,像撒了一把碎金。路过第三排墓碑时,瞥见石台上摆着半罐没开封的猫罐头——是林阿姨的位置,去年冬天她走的时候,怀里还抱着那只叫“雪球”的白猫。守园的阿姨说,每周都会有个穿连帽衫的小伙子来放罐头,“说是林阿姨走前念叨,怕雪球找不到吃的,现在倒成了爷俩的‘暗号’。”风掀起小伙子落在石台上的外套衣角,我忽然觉得,这里的风都带着点温柔的烟火气。
惠灵山的不一样,藏在每一处不刻意的细节里。步道旁的竹子是建园时特意选的慈竹,竹影婆娑间,倒像亲人站在旁边轻轻扶着你。后山那片纪念林最是热闹,每棵树底下都立着巴掌大的木牌:“父亲的桃树”“外婆的玉兰”“小宇的樱桃树”。上周碰到住在城南的小杨,他蹲在桃树下摘桃子,桃汁沾在下巴上,见我过来笑着递了一个:“我爸生前爱种果树,说等退休了要在院子里种满桃树。现在这棵树每年结的桃子,比家里阳台的还甜——你尝,这股子脆劲,跟我爸削的苹果一个味儿。”阳光穿过桃叶照在他脸上,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举着我摘桃子的样子,风里的桃香,竟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。
王姐是陵园的老员工,八年下来,把这里的常客都当成了家人。张爷爷每周三必来,背着个褪色的布包,里面装着老伴最爱的茉莉茶。王姐早早就把接待室的空调调到26度,茶杯焐在手心正好:“张奶奶生前怕凉,说喝热乎茶才舒服。”上个月有个在北京上班的姑娘回来,红着眼圈说想给妈妈办个追思会。王姐带着几个年轻人,把小花园的长桌铺了素色亚麻布,摆上姑娘带来的绣球花——那是妈妈生前最爱的花,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。音响里放的钢琴曲,是姑娘手机里存了三年的录音,“这是妈妈去年生日时弹的,她总说,等我结婚了要弹这首当婚礼进行曲。”王姐蹲在旁边帮着整理花束,轻声说:“放心,你妈肯定能听见。”
傍晚下山时,夕阳把整个陵园染成了橘红色。路过银杏林的时候,看见一个穿连衣裙的姑娘蹲在墓碑前,捡了满满一捧银杏叶,正往笔记本里夹。她的发梢沾着碎叶,抬头笑的时候,眼睛弯成了月牙:“我妈以前总说,银杏叶黄的时候,像撒了一树的小扇子。去年我在外地出差,没赶上看银杏,现在捡点叶子回去,夹在她送我的笔记本里——就像她陪我看了今年的秋天。”风掀起她的笔记本,里面夹着一张旧照片:照片里的女人扎着马尾,站在银杏树下,手里举着一片金黄的叶子,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,笑得比银杏叶还亮。
惠灵山的风,裹着桂香、桃香、银杏香,裹着无数人的思念,在每一条步道、每一棵树下、每一块墓碑前绕啊绕。这里没有冰冷的石墙,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,只有青石板上的碎金、桃树上的甜果、还有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温热茶水。它不是终点,而是一座桥——一头连着那些我们深爱的人,一头连着现在的我们。当你蹲在墓碑前捡银杏叶,当你摸着桃树上的刻字,当你喝着温热的茉莉茶,你会忽然明白:那些离开的人,从没有走远。他们藏在桂香里,藏在桃香里,藏在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里,在你需要的时候,轻轻拍一拍你的肩膀,说:“我在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