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银杏香钻进车窗时,我刚好拐进炎黄陵园的入口。山坳里的银杏林像烧起来的金云,连风都染成了暖黄色,吹得人鼻尖发痒——原来连死亡的栖息地,都可以这么温柔。

炎黄陵园藏在昌平南口的西山脚下,从市区开车沿京藏高速走,过了居庸关的烽火台没多远,就能看见路口的青灰石牌坊,"炎黄"两个字刻在柱身,笔锋里带着点魏晋的古意。进了门,两排银杏树先扑过来,树龄都在二三十年往上,枝桠伸得老长,像两排举着金伞的老人,把外界的喧嚣都挡在了外面。地上的银杏叶铺了半尺厚,踩上去沙沙响,像踩碎了一捧阳光,连脚步声都变得软乎乎的,生怕惊到树影里那些正在听风的人。

沿着银杏道往深处走,墓区藏在松竹的缝隙里。这里的墓不像是传统的"坟头",倒更像林子里的"小窗台"——嵌入式的墓碑只露出半尺高,碑面是哑光的青麻石,不会反光晃眼;碑顶雕着小小的云纹,像给故人盖了片轻盈的云;连碑刻的字体都能随心意选,有次遇到个穿碎花裙的阿姨,蹲在碑前摸碑上的字:"我家老头生前爱写行书,特意选了米芾的字体,你看这撇捺,跟他当年写的一模一样。"墓道是青石板铺的,缝隙里长着三叶草,偶尔有蝴蝶停在上面,翅膀是淡紫色的,像故人派来的小信使。道边的石凳是老花岗岩磨的,表面有深浅不一的纹路,我见过一个穿藏青外套的叔叔,坐在石凳上给老伴读报纸,读一段就抬头笑:"你看,咱孙子又考了双百,跟你当年一样,数学总比语文多十分。"风把报纸吹得哗哗响,一片银杏叶刚好落在"股市行情"那栏,叔叔伸手把叶子捏起来,夹进报纸里:"别生气啊,下次我只读孙子的作文。"

陵园的温度藏在最细的细节里。门口传达室的窗台上,永远摆着玻璃罐,里面插着清晨从附近花棚摘的野菊花,黄灿灿的,没有花店的香水味,倒有股晒过太阳的清苦。旁边的木架子上,放着干毛巾、竹制擦碑刷,还有温温的喷壶——传达室的阿姨说:"刚下过雨,碑上滑,用温布擦,不会冻着故人。"有次看见几个年轻人来拜祭,没带工具,阿姨举着喷壶就走过去:"我帮你们喷点水,这布软,擦不刮花碑面。"喷壶的水流出来,带着点阳光的温度,落在碑上,晕开小小的圆晕,像故人轻轻笑了一声。每年银杏黄的时候,陵园会组织工作人员捡银杏叶,做成书签,免费送给来的人。书签是用压膜机压的,叶子的脉络还清晰,背面印着"岁岁银杏,年年念你"。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,把书签夹在笔记本里,跟我说:"这是奶奶给我的礼物,她生前最爱的就是银杏,每年都要捡叶子做书签给我。"

北京墓地炎黄陵园-1

那天离开时,夕阳把整个陵园染成了橘红色。我看见保洁阿姨蹲在碑前,用棉签擦碑缝里的灰尘。她戴着老花镜,手指有点抖,棉签蘸着温清水,顺着碑缝慢慢蹭:"老哥哥,我帮你把缝里的土擦干净,不然明年春天,草籽落进去,又要长小芽了。"风掀起她的蓝布围裙,吹过来一缕银杏香。远处的银杏林里,有个小朋友跑着捡叶子,笑声像一串银铃,惊飞了停在碑头的麻雀——原来在这里,死亡从来不是终点,是换了个地方,继续听风,看银杏,等我们来唠唠家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