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银杏叶的碎金落在肩头时,我正站在归山陵园的青石板台阶上。台阶边缘磨得发亮,是多年来无数人踩出的痕迹——拄拐杖的老人扶着扶手慢慢走,抱花的年轻人低头盯着手机找碑位,还有蹦跳的孩子拽着家长的衣角,把每一级都踩得咚咚响,像在跟故去的人“打招呼”。
从市区沿京新高速往北四十分钟,就能钻进燕山余脉的浅山褶皱里。归山陵园没有高大的铁门,也没有醒目的“某某陵园”招牌,只有两株合抱粗的老槐树守在入口,树洞里塞着小朋友的糖果纸,树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“小宇到此一游”,像极了村口那棵承载着全村记忆的老槐树。山脚下是片跟着季节换衣裳的果园:春天桃林开成粉云,风一吹花瓣落在碑石上,像给故去的人戴了朵温柔的花;夏天槐树漫着甜丝丝的香气,蝉鸣裹着山风钻进来,比空调房的凉更让人安心;秋天柿子树挂着红灯笼,附近的村民来摘时,总会笑着跟祭扫的人搭话:“这棵树的柿子甜,给您装几个带回去?”连风里都飘着柿子的甜香。
走进陵园才发现,这里的碑石从不是整齐划一排到天边的“碑林”。缓坡上的青石板小径绕着松树、冬青丛弯弯曲曲延伸,每块墓碑都像“藏”在自然里——有的嵌在齐腰高的冬青丛中,只露出半块碑面,旁边摆着主人生前养的多肉盆栽,叶子肥嘟嘟的,应该是每周都有人浇水;有的立在两株油松之间,碑面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儿童字体:“爷爷,我考了双百”,落款是“小棠”,一看就是去年刚学写字的孩子刻的;还有的碑前放着个印着“劳动模范”红字的搪瓷缸,缸里泡着半杯茶,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,像在等主人回来喝一口温热的茶。陵园中间的小亭子里,常能看到老人坐在石凳上聊天:“我家老陈生前爱下棋,现在我每周来跟他‘摆’两盘,上次我赢了,他肯定不服气”“我家姑娘上周寄了桂花糕,我留了两块给你家婶子,放在她碑前了”——像在小区的凉亭里唠家常,连风都带着股热乎气。
真正懂“归山”这两个字的温度,是遇到张阿姨。那天她蹲在碑前擦碑,毛巾蘸着温水,擦得碑面发亮。碑上刻着“丈夫王建国之墓”,旁边贴了张褪了色的旧照片:照片里的男人穿蓝布衫,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,笑得眼睛弯成了缝。“他生前最爱听鸟叫,”张阿姨擦完碑,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跟我聊天,风里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,“以前在小区里,他总蹲在楼下的树底下听麻雀叫,蹲半个钟头都不挪窝。后来选墓地时我一看,这儿的麻雀比小区里多三倍——你听,现在还叫着呢。”她掀开脚边的保温桶盖子,卤煮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:“今天我带了他最爱的卤煮,热乎着呢,刚才擦碑的时候,我跟他说‘老陈,快过来吃,凉了就不好吃了’。”阳光洒在她脸上,眼睛里泛着柔和的光,像在跟老伴面对面唠嗑。
离开的时候,我又走到入口的银杏林。风卷着叶子落下来,有的落在碑石上,有的落在小径上,有的落在我脚边。我捡了一片,叶子的边缘已经黄了,中间还是淡绿色的,像把秋天的阳光揉碎了装在里面。塞进笔记本的时候,我忽然明白,归山陵园从来不是“终点”,不是“告别”,是活着的人跟故去的人一起守着的“家”——这儿有山的怀抱,有树的呼吸,有鸟的歌声,有烟火的香气,还有那些没说完的话、没做完的梦、没来得及一起吃的卤煮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