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归山陵园的石径上。脚下的青石板泛着薄霜,两旁的香樟树把影子铺成细碎的网,连鸟鸣都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不远处的月季丛里,一朵粉色的花刚开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,像谁揉碎的月光。

这里没有想象中陵园的清冷。每一方墓位都嵌在绿植里——麦冬草裹着基石,像给碑身围了条绿绒毯;月季丛绕着碑侧,花开的时候,红的白的粉的,把碑面映得暖乎乎的;连松柏都选了姿态舒展的,不像别的陵园里那样笔挺得生硬,倒像替亲人站成了半掩的门,等着家属来推门说话。去年清明,我看见一位穿藏青色旗袍的阿姨,蹲在墓前把刚摘的玉兰别在碑檐上。花瓣落进脚边的三叶草堆里,她用指尖拨了拨,轻声说“你上次说喜欢玉兰,我特意从家里阳台剪的”。风刚好吹过来,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,像墓里的人伸手替她理了理。

归山的细节总藏着让人安心的温度。碑石是本地的青麻石,刻字的师傅说这种石头“有灵气”——雨水落上去,会慢慢渗进石纹里,像给碑身洗了个澡;阳光晒上去,石面会泛着暖褐色的光,像旧书的扉页,越翻越有味道。每排墓位之间的小亭,挂着竹编的灯,晚上亮起来的时候,光不是刺眼睛的白,是像家里客厅台灯那样的暖黄。上次陪邻居张叔来,他坐在亭子里,摸出保温桶倒了杯碧螺春,放在石凳上。“你妈生前爱喝这个,”他摸着石凳的纹路说,“这里的灯像家里的,她不会怕黑。”风把茶烟吹起来,绕着竹灯转了个圈,像有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。

归山陵园墓地-1

最让我安心的是归山的“记忆树”。那棵银杏树在侧门旁边,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,枝桠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木牌——有的写着“奶奶,我考上大学了”,有的写着“爸爸,妈妈做了您爱吃的红烧肉”,有的只是简单的名字,用红绳系着,风一吹,木牌碰着银杏叶,发出细碎的“叮叮”声。管理员说,每个在这里安息的人,家属都可以挂一个木牌,“就当是给他们留个‘信箱’,想说的话,风会帮着带过去”。上次我看见一对年轻夫妻,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在树下放纸鸢。孩子的小手抓着风筝线,笑声像撒在地上的糖豆,连银杏叶都被染得甜甜的。妻子指着树上的木牌说“宝宝,那是爷爷的名字哦”,丈夫举着风筝跑,风把他的T恤吹得鼓起来,像爷爷生前抱孩子时的模样。

其实一开始选归山,我是犹豫的。直到那天站在银杏树下,听见风里的木牌声,突然想起奶奶生前说的“人走了,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,是换个地方等你”。归山就是这样的地方——它不是把亲人“送走”,是把思念种进土里。春来了,麦冬草发芽,像奶奶织的绿毛线袜;夏来了,月季开花,像妈妈戴的头花;秋来了,银杏叶变黄,像爸爸藏在抽屉里的旧照片;冬来了,雪落在竹灯上,像爷爷煮的糖心蛋,暖乎乎的。

归山陵园墓地-2

黄昏的时候,我沿着石径往回走。夕阳把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,掠过每一方墓位的碑顶。路过张叔坐过的小亭,竹灯已经亮了,暖黄的光裹着石凳,像有人刚起身,还留着温度。风里的桂香更浓了,像奶奶晒在阳台的被子,像妈妈煮的糖芋苗,像所有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都落在了归山的泥土里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木牌——上面写着“奶奶,我买了您爱吃的桂花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