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车窗时,我正顺着京港澳高速往房山开。朋友说,天堂公墓的树葬区该看银杏了——那些种了五年的银杏树,叶子正黄得像撒了一层金粉。
下高速转进乡道,两边的玉米地刚收完,秸秆堆成矮矮的小垛,给土地盖了层暖融融的被子。再走两公里,就看见天堂公墓的入口,朱红门楣上嵌着“天堂公墓”四个鎏金小字,没有夸张的雕饰,倒像村口老祠堂的门,让人心里一静。
沿着木栈道往深处走,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像谁在轻轻喊你名字。转过一片侧柏林,眼前忽然亮起来——那片银杏林就站在那儿,每棵树的树干上都挂着块小小的铜牌,刻着名字和生卒年。风一吹,金叶子哗哗落下来,有的飘在铜牌上,有的落在脚边的草坪里,没有尘土,只有青草混着银杏的甜香,往鼻子里钻。
和旁边的传统墓葬区不一样,这儿没有高耸的墓碑,没有水泥砌的坟头,连石板路都没有,铺的是踩上去软软的草坪,每隔几步就有张原木色的长椅。张阿姨蹲在第三排的银杏树下,正用小铲子给土松劲,手边放着个玻璃罐,里面泡着黄豆水——“这树爱喝这个,去年浇了两次,比旁边的高了半头”。她抬头笑,眼角皱纹里藏着阳光:“我家老周走的时候说,要找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。我选了这棵银杏,因为他以前总说,秋天的银杏叶像小扇子,能扇走夏天的热。”

老周的铭牌嵌在树干左侧,铜色牌子上刻着“周建国 1958-2022 爱妻张淑兰携女敬立”,旁边粘着个陶瓷小兔子——那是孙女小时候的玩具,“去年来的时候,兔子沾了灰,我用牙刷刷了刷,跟老周说,小囡都上小学了”。风掀起张阿姨的围巾,吹得兔子耳朵晃了晃,她伸手扶了扶,指尖碰到树干,像在摸老周的手背。
天堂公墓的树葬区都选北京本地的树:国槐、侧柏、玉兰、银杏,每种树都有说法。国槐耐活,像老北京的性子;侧柏四季常青,像没变的牵挂;玉兰开得早,像故人的笑脸;银杏长寿,能陪着后辈一年年过。养护的王师傅说,每棵树都有档案,什么时候浇水、施肥,都记在小本子上——“跟照顾家里老人似的,得走心”。有回一个小伙子来,看见自己种的玉兰开了花,站在树下哭了半小时:“我妈以前最爱的就是玉兰花,每年春天都要去颐和园看,现在她自己变成玉兰树,每年都能开满满一树花。”
其实树葬最让人安心的,不是省多少钱(虽说确实比传统墓葬便宜些),是那种“还在身边”的感觉。就像张阿姨说的:“以前去传统区,看见墓碑就忍不住哭;现在来这儿,摸着树的纹路,闻着银杏的香,总觉得老周没走——他变成了树叶,变成了风,变成了我手里的黄豆水,顺着根须钻进树里,再从枝叶里飘出来,摸我的脸。”

春天我再去时,那片银杏林已经抽了新芽,嫩绿色的小叶子像刚睡醒的孩子,张着小手掌。张阿姨坐在长椅上,给孙女编辫子,孙女指着新芽喊:“奶奶你看,爷爷的树发芽啦!”张阿姨笑着点头,阳光穿过新芽洒在她脸上,像老周以前给她拍的照片——那时他们还年轻,站在天坛的槐树下,风掀起她的裙子,他举着相机喊:“淑兰,笑一个!”
风又吹过来,树叶沙沙响,像老周的声音:“淑兰,你看,这树长得多好。”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