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老城区公交站,梧桐树影还沾着露水珠,张阿姨攥着裹着旧毛巾的保温桶站在站台最边上——她要去凤凰山陵园看老伴,这是这个月第三次坐陵园班车了。保温桶里是老伴生前最爱的糖心蛋,张阿姨摸了摸提手,跟旁边拎着橘子的陈婶唠:"以前他总嫌我煮的蛋太老,现在倒好,想让他嫌都没机会。"陈婶拍了拍她的手背,没说话,目光盯着路口——那是班车要来的方向。
七点五十分,深绿色的班车准时拐进站台,车身上"凤凰山陵园便民班车"的白字在晨雾里很清楚。司机李师傅探出头喊:"张姨、陈婶,前排留着位置呢!"他开这辆车快三年,车上的老乘客都熟:谁有高血压得坐靠窗通风位,谁腿不好要铺棉垫,他全记在心里。班车从市中心便民服务中心出发,沿着老城区的林荫道走,经停幸福里、福兴园、望山小区三个老社区——去年调整路线时,居委会特意征求了老人意见,就为了让住老小区的人不用转两趟公交。"每天两班,早8点和午12点上山,回来是10点半和下午2点,"李师傅一边打转向灯一边说,"刚好够大伙在山上待俩钟头,烧柱香、唠唠家常。"

车上的故事总带着温度。上周下雨,李师傅特意多等了十分钟——王大爷腿有风湿,肯定得慢点儿。王大爷拄着拐杖上车时,李师傅赶紧下来扶,还递上提前暖好的坐垫:"王哥,慢点儿,别摔着。"后座的陈婶见状,把自己做的艾草膏塞给李师傅:"你天天开高速,腰肯定酸,这个擦了管用。"李师傅笑着收下,想起上回陈婶的小孙子坐班车,还是他帮着扶上去的。有次午班车上来个二十出头的姑娘,抱着一束向日葵,指尖还沾着泥土。她坐在窗边,摸着花瓣跟旁边的人说:"我爸走的时候才五十岁,以前总带我爬凤凰山。现在每个月坐班车来,把向日葵放墓碑前,跟他说最近的工作,说楼下的猫生了崽。"姑娘的声音轻轻的,"班车就像爸爸的老自行车后座,坐上去,就像还能再跟他一起走一段路。"

傍晚的班车往回开时,夕阳把车窗染成橘红色。有人靠着椅背打盹,手里攥着没吃完的面包;有人摸着怀里的纸包——那是从陵园带回来的泥土,要放进家里的花盆;有人看着窗外的街景,眼里泛着光——那是想起了跟逝者一起逛过的菜市场、走过的放学路。班车稳稳地穿过烟火气的菜市场,穿过响着放学铃的学校,穿过亮着霓虹灯的便利店。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,带着松针的味道——那是凤凰山的味道,是逝者的味道,是思念的味道。
李师傅说,他最怕节日后的班车,比如清明、冬至,车上的人特别多,有人哭,有人沉默,但更多的是互相安慰。去年清明,一个小伙子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坐班车,李师傅把空调调得暖暖的,还把自己的外套盖在骨灰盒上。小伙子哭着说,爸爸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葬在凤凰山,因为他们以前总去爬山。李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:"以后想爸爸了,就坐我的车来,我等你。"
凤凰山的山脚下,班车的站牌立在松树下,油漆有些脱落,但"凤凰山陵园便民班车"几个字依然清晰。每天,它从这里出发,往山上的思念里开;每天,它从山上回来,往山下的烟火里开。它不是一辆普通的车,是一根线,把山上的牵挂和山下的生活连起来;是一座桥,把活着的人和逝去的人连起来;是一句最朴素的"我没忘",被风捎到松枝上,捎到墓碑前,捎到每一个被思念的人耳边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