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佛山陵园的青石板路上。眼前西樵山浮着淡青色的云,山脚下桑基鱼塘的波纹里,映着几株斜伸的九里香——这是佛山人最熟悉的底色,连墓地都长在这样的烟火气里,没有疏离的冷感,倒像走进了某位长辈的后花园。

陵园的路是顺着山势铺的,曲曲折折绕着树走。两边的墓碑不似别处那样整齐划一排成队,有的藏在九里香丛后,碑身刻着粤剧《帝女花》的脸谱;有的挨着小池塘,碑前摆着个粗陶壶,里面插着晒干的艾草——那是广东人驱邪的老习惯,连去世的人都要带着这份踏实。最有意思的是陈叔的墓,他生前是木匠,墓碑干脆做成了榫卯结构,刻着“榫接阴阳,卯连思念”,旁边摆着他当年用边角料做的小凳子,磨得发亮的木头纹路里,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。

门卫阿伯的铁皮柜是陵园的“百宝箱”:里面有给烧纸钱的人备的火柴,给哭噎了的孩子塞的陈皮糖,还有几盘粤曲磁带——张阿姨的先生爱听《分飞燕》,每到周末阿伯都会把收音机放在墓前,音量调得不大,刚好能飘到塘边的柳树下。他记着每一户的习惯:李婶的母亲爱干净,每星期他会帮着擦一遍墓碑上的青苔;卖鱼丸的阿婆墓前,他每天早上会摆一碗熬得米开花的粥——阿婆生前总说“粥要熬够火候才香”,现在这句话刻在碑上,粥香混着桂香,风一吹就漫开。

现在年轻人总聊“归属感”,佛山陵园的归属感藏在细节里。王哥选了树葬,他说要变成一棵细叶榕:“等女儿结婚,我就能用枝叶替她挡挡太阳”;张阿姨选了花葬,她爱穿碎花裙,“春天来了,我要变成满坡的勒杜鹃,红得像我当年嫁过来的盖头”。生态葬区没有冰冷的石碑,只有小木块写着“这里睡着爱喝双皮奶的阿妹”“这里有个爱唱粤曲的老周”,风一吹花瓣落在木块上,像有人轻轻拍了拍肩膀。

佛山陵园的墓地-1

清明那天最热闹。穿校服的小姑娘蹲在墓前,把伦教糕分成星星形状:“爷爷,我数学考了满分,像你当年做木匠那样细心”;隔壁的阿姨在给母亲梳绢丝假发,梳得整整齐齐:“妈,今年荔枝最甜,你尝一口”;连搬去深圳的阿强都回来了,他抱着一箱烧鹅,蹲在父亲墓前说:“爸,我终于学会做你最爱的梅菜扣肉,下次带过来给你尝”。风里飘着烧鹅香、双皮奶的甜,还有远处传来的粤曲声,像所有未说出口的话,都顺着风钻进了泥土里。

佛山陵园的墓地-2

佛山的墓地从来不是“终点”。它是伦教糕的甜,是粤曲的腔,是青石板上的青苔,是阿伯记在心里的“习惯”。它是“我没忘记”的小记号——记着你爱听的戏,记着你爱吃的糕,记着你梳头发的样子。哪怕时光走得再快,只要这里的风还吹着桂香,只要鱼塘的波纹还闪着光,那些爱的人,就永远在身边。就像陵园门口的对联写的:“烟火绕青山,此处藏思念;风香连旧梦,归来是故人”——这哪里是墓地,明明是佛山人把“家”,安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。

佛山陵园的墓地-3